清平湾美文 散文,梦回清水湾
文/秦立才
那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老乡,于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回了清水湾。四十年前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1
记得小学五年级那一年,我辍学了。
辍学原因是受到了当时风靡全国的电影《少林寺》和电视剧《霍元甲》的影响,死死迷上了武术,书是半句都读不去了,每天早上是父亲拿根竹棍把我赶到清水湾桥头学校门口,但是等父亲回头一走,我就逃到学校后背山去练武功,用手掌对着树砍,用脚对着石头踢,模仿电影上那些武打动作,嗨嗨嗨地练武。再不是把书包里面的书倒出来,然后装满清水港的山沙练铁砂掌。
后来老师知道了告诉父亲,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毒打也没有用。
有天晚上,一伙玩杂技的马戏团来清水湾演出,有个挂脸胡子头顶大石头肚放大石块,被大铁锤砸破石头那情景,还有******星球以及刀剑那些武术表演,都看得我热血沸腾,惊慕不已。当听说那伙人要招学徒,我非常想去,可是父亲知道后拿棍子打我,坚决不准我去,说他们把我骗去打残手脚每天要我上街乞讨。我认为父亲骗我,半信半疑中看着那伙人演出完后渐渐远去,当时就气得我大哭起来。
从此以后我就更重武轻文了,终于五年级毕业考试快交试卷时,突然想,这要是考上了初中,又要读几年,于是临时胡乱涂改答案,结果如愿以偿,没有考上清水镇初中。
回来以后,每天天不亮,我就跑到后山去对着树练功夫,跳进门前清水湾去练水上漂,梦想成为一个武林大侠,提刀背剑走遍天下。
2
“不读书回来就跟老子去学门手艺!”父亲看见我,就有一肚子火,把我骂回现实,“每天练那些没用的东西是能吃还是能喝?”
正好那时我有一个表舅公会一点武功,他是个“跟猪”(阉猪)的,就是把长到半茬子的母猪仔那个花哨玩意儿割掉,免得它每天翻栏不睡觉不长肉。他每到一个村子,老远就把牛角号“呜呜”吹响,别人就知道跟猪的来了。他游到清水湾时,坐在我家门口港边青石板上,一边喝着父母倒他的一碗白开水,一边听我父亲骂我喜武厌文。表舅公听了很感兴趣,就叫我现场来几下。我也不怕丑,就真的在他前面把在电影上学到的几个套路使出来。表舅公看了就在旁边很认真地帮我纠正,并又教我几招。我非常高兴地跟着他学。
“表叔,请你带他跟着你学跟猪吧。”父亲把他的真实意思说出来了。“总不能看着他白白荒废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表舅公把我的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对父母说,“你这孩子手指修长,跟着我学跟猪是一把好手。”
因为跟猪我看过,把母猪仔放倒,一只脚踩住猪头,然后把母猪肚子开一个小口子,用一个手指头伸进去摸到那一段花肠子后,再用铁钩子伸进去把花肠子小心钩出来割掉,所以学跟猪首先手指要细长,不长够不到花肠子。
表舅公这么一说,我正中下怀,跟着他既可以学到吃饭的本事,又可以学习武术,两全其美。
于是第二天,父亲就去清水镇肉铺赊了一斤半肉,带着我到表舅公家里,拜师学艺。我就正式跟着表舅公学跟猪。
跟着表舅公学跟猪,每天要进村串户,走遍清水湾上下游,很是辛苦。饭吃百家饭,水喝水井水,日晒雨淋,路无定路,居无定所。开始在路上边走边跟表舅公学吹牛角号,那玩意儿真想吹响,也不是那么容易,我吹了很多天都吹不响,不是吹破音,就是吹成老鸭子叫,气得表舅公骂我,“这么愚蠢,吹个号子都吹不响,怎么学跟猪?”马上就一“粒子间”磕过来了。他“粒子间”磕得可痛了,头上马上起了一个大血包。痛得我眼泪直流,但是又不敢做声。
好不容易吹响牛角号以后,就跟着他老人家学跟猪,每当他跟猪时,就叫我在旁边认真看,并且详细跟我讲解。我听不得别人说教,他开口一说,我脑袋发沉,眼皮睁不开。他发觉我走神马上用满是猪血的手指头一“粒子间”又磕过来了,我脑袋上马上就又起了一个大血包。
那时表舅公已经五十多岁了,实际是我一个远房表亲戚。表舅公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教我几招。那时我正长身体,十二三岁,牛犊子一样。有一天,他喝了一杯白酒,一时兴起就开始教我,叫我跟他过招。那时我也学过几招,又有牛劲,平时他磕我“粒子间”时,我忍了,那天他教我过招第三次把我放倒时,我也忍了,但是第四次准备把我放倒时,我就没有让他,一勾脚一推手就把他老人家重重摔在清水湾港边,差一点掉进港里。
“你这小子还真有一股蛮劲。”我马上扶起他。他拍拍衣服说,“人老了,喝多了。”
虽然没有骂我,但是明显看去很不高兴。
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教我过招了,怕我像猛虫一样不让他,让他老人家摔倒没有面子。
后来还有一件事惹了天大的麻烦,断了我们师徒之情。那就是他教我学跟猪一段时间以后,有一次叫我试手跟猪,他在旁边指导我跟猪时,我由于是第一次太紧张,下手过重,把猪肠子钩断了,结果就把别人家一头二十多斤重的猪仔子跟死了。别人抓住他要他赔,他就把过错怪在我身上,要我父亲赔人家五十多块钱。那时,五十块钱,对于我这个贫寒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那时父亲一天劳动日是十个工分,一个工分大概值一角钱。
父亲没有办法,把账认过去,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答应慢慢赔给人家,人家才罢休。父亲提着死猪回去就气得大骂了我一顿,骂我不争气。言下之意也怪表舅公没有教好,但是又不好明说,只好把气出在我身上。
后来表舅公感觉到了父亲的怠慢(阉死的猪仔拿回来没有留他吃死猪肉),找个借口以我“愚不可教”为由,叫我父母另请高明。就这样,我跟猪学了几个月,学得一知半解就半途而废了。
3
“不好好学艺就回来跟老子做农业!”父亲气得又骂我。
回来以后,父亲对我更严厉了,骂我“死没用”,不准我玩,更不准我在家练功夫,也不准我到清水港里练水上漂,“不读书不学艺就回来跟老子好好做农业!”要我和他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割谷、插秧、上山砍草柴,下港挑秧水。
母亲看我眼神充满了忧伤,“小小年纪不读书,遭孽啊。”父亲也经常唉声叹气,碰到别人问起就骂我,对我也更苛刻了,后来到清水镇抱行去赊了一百多只小鸭子要我喂养。
那时,我也养了一只小黑狗,叫它黑子,每天跟着我屁股后跑,我俩互相为伴,相依为命。
那时生产队人多田地少,清水湾寸土寸角都利用上了,到了春秋两季,到处都插满了早秧晚秧。我当鸭官,村里大人都取笑我叫我“连长”,每天赶着一群鸭子又没地方去喂养。有一次黑子不知怎的太兴奋,突然一跑一叫,把鸭子赶得四处惊飞,荡平了生产队刚刚插下去的一田秧苗,气得队长五麻子赶得鸭子到处飞亡,还打死了十几只。我在旁边吓得直哭,黑子也被吓得在旁边汪汪直叫。回去以后父亲气得打我骂我没用。晚上我就搂着小黑狗睡觉,偷偷伤心流眼泪。黑暗中黑子就懂事似的伸出舌头舔我受伤的脸,安慰我。从那以后小黑子就乖多了,不乱跑,不乱叫,有时还能帮我守看鸭子。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把鸭子赶到清水湾水港去喂养,最后再赶到山边一处大水湾囤住,每天爬到湾边那棵高大的桐子树上守着它们。桐子树一半树枝伸进大水湾里。黑子就爬在港边树荫下,伸出长长的舌头。我在树上天天看着那群鸭子在渐渐长大,在水里钻上钻下捉小鱼吃,在水上跑来跑去打闹嬉戏。中午天气太热时,我也脱光衣服从树枝上跳进水湾里扑通半天,小黑子也跟着跳进清水里。
那时十二三岁的我,每天戴一顶旧草帽,穿一身汗泥又做鸭屎臭的破衣服,背一个装一袋谷子的旧布蓝书包(父亲说不读书了要书包干什么,不如装谷子去喂鸭子),日晒雨淋,每天与鸭为伴,与狗为友,全身晒得漆黑。
天天坐在大水湾边桐子树上实在无聊时,看着水里鸭子出神,反复数数,一数就是大半天。或者坐在树荫下,抱着黑子逗狗玩。有时心情好也“嗨嗨”地练两下,从树上跳下来,又飞上去,对着桐子树练铁砂掌。或者跳进港里练水上漂。
农忙时父亲既要我看鸭子,又要我在港堤边放牛。牛蝇在身边飞来飞去,咬一口又痛又痒。黑子就跳着去咬那些牛蝇。
有时碰到几块水田稻谷收完,忙把鸭子赶去放,一时不需要人盯守时,我就提个竹篓子,黑子跟在身后或者坐在田堤边守着鸭子,我就在田畈上水沟里捉黄鳝翻泥鳅,或者旱季舀干清水湾水凼捉鱼。那时那些东西真多,一捉就是大半竹篓,晚上回去辣椒炒泥鳅,或者煮一锅黄鳝面。和父母同桌吃饭时,碰到父亲心情好就笑着问我,“不读书当鸭官当连长有味不?”我就低头光吃饭不做声,偷偷把黄鳝泥鳅骨头吐给爬在桌底下的黑子吃。
我不回答父亲的问话,是因为大多数日子父亲总对我没有好气相,整天拉着脸动不动就吼一声,骂我“不读书是个猪”。特别是鸭子侵害了生产队的庄稼,别人告状告到家里,或者队长要扣父母工分时,父亲就常气得打我骂我,骂我比猪比狗还没用,整天看个鸭子都看不住。我心里很委屈,常常眼泪直流,但又无话可说,因为不读书是我自找的。这个时候也只有黑子守在我身边,陪着我,用舌头偷偷地舔我的脸和手,给我一丝丝安慰。
真正痛苦的事情是夏季“双抢”开始以后,生产队长五麻子每天早上天没亮把吊在桥头古树下的铁钟一敲,把大家喊起来抽签,把一丘丘稻谷包给每家割倒晒干挑回来,又把稻田包给每家插下去。我既要抽空帮父母割谷抱谷插田,又要放牛看鸭子。特别是大热天,晚上闷热得要死,鸭多舍小怕鸭子“闷笼”死了,父亲就在清水湾山边大湾水边用竹排搭了一间小棚子,晚上我们就住在棚子里看守鸭子。又用竹排在水边围一个圈子,把鸭子圈在里面,怕鸭子半夜三更跑了,或者怕别人和黄鼠狼来偷鸭子。
因为是“双抢”期间,父亲晚上又要和大家一起用牛拉石磙打谷,用扬叉抖完草,又用风扇扇谷,完了把谷堆成一堆,磕上石灰印做个记号。天上一轮红月高高挂起,照得整个清水湾朦朦胧胧。父亲他们忙完打谷,又要摸黑用牛拉草滚去打谷桩田,还要用水操把清水湾的港水操到水田里。天没亮又要和母亲一起去割谷扯秧插田,所以晚上实际守在港边鸭棚里看守鸭子只有我一个人。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在畈野上山边大水湾边,山林里有无数的坟包,大水湾曾经也淹死过小孩。幸亏有黑子在身边陪伴我,听到有什么动静,就汪汪狂叫给我壮胆。
晚上,我躺在鸭棚里,四周大山隐隐约约,透过棚顶稀疏的竹排望见天上繁星满天,萤火虫在港边飞来飞去,夜虫子一个劲的吱吱乱叫,偶尔也从旁边山林里传来一两声像人哭的怪叫声,吓得我全身毛骨悚然。天气闷热不说,山蚊子又多,一咬一个大血包,又痛又痒;离鸭子又近,臭气熏天;鸭子一夜天光又是“嘎嘎”吵得要命。
有时实在太热,山蚊子太多,咬不过,也不怕淹死鬼了,一个人摸黑溜到大水湾深水里,泡在山沁水里,任冰凉的流水在身边哗哗流过,只露出小脑袋,这样才解热,蚊子也少一些。好在黑子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我泡在水里,它也跳下去和我泡在一起。
泡了半天,虽然凉快了许多,但是身上开始奇痒奇痛起来,随手一摸,身上爬满了生蚂蟥,一个个吸我的血胀得圆滚滚的,吓得我一激灵,马上爬起来。为了解恨,第二天晚上我就偷一把生产队的化肥去,装在一个罐头瓶子里,捉到蚂蟥就塞进瓶子里,马上蚂蟥就变成了一滩血水,“吸我的血,要你死。”
最要命的是蚂蟥咬了我的小鸡鸡,又痛又痒,第二天肿得老大,于是我就躺在桐子树枝上,脱掉短裤,用双手轻轻搓小鸡鸡止痒,结果是越搓越痒,越痒越搓,痛苦中有一丝丝快感,后来慢慢感觉有一点反应了,越搓越快,突然身子一麻,一声大叫,一股液体喷涌而出,吓得我是惊呼不已,心跳半天。后来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手淫。我的青春期到了。
有了这个第一次,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特别是每当看见鸭子在水里“打铺”、黑子与母狗在港堤上“扯狗阳”、在港边吃草的公牛看见母牛突然冲上去“搭背”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手不知不觉伸进裤裆里那个起来。完了一丝痛快,完后又是一阵羞愧自责。有时黑子在旁边看见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吓得我一哆嗦。
“快一点,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你一身好白的嫩肉。”
“去你的,快一点。下次安排割谷少分一点老娘,累死了还要伺候你。”
“我知道,只要我们偷偷相好,我会照顾你的。”
那天晚上,半夜了,我嫌鸭棚太臭太吵,就跑到稍远一点港堤下草坪上睡觉,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港堤背面说悄悄话,动静还蛮大。我仔细一听,原来是队长五麻子在勾引湾里那个年轻寡妇。难怪湾里的人背后骂五麻子不正经。
“这个骚麻子,原来暗地里在做这些丑事。”港堤那边的风流事刺激着我,我一边那个,一边想起他曾经打死过我十几只鸭子,我心里就来火。于是第二天我碰到队长五麻子,就说,“队长,你打死过我十几只鸭子,怎么一直不赔?”
“什么?你小子还要我赔?我不把你报到公社去,割了你家社会主义尾巴,就算我五爷讲人情了。”
“你昨晚跟凤月那个事,我都看见了。”
“啊?你小子真有你的,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月亮地里把凤月按在港堤下草坪上,还听见你说——你到底赔不赔?不赔我就去跟你老婆五婶说了你的丑事。”
“好小子,我还是你五爷啊。这样吧,你不要到处乱说,我下次分粮食时多分一担谷给你家,算是给你往一下。另外,我也不把你养鸭子的事报到公社去,免得没收了你的鸭子。这样,好了吧?”
“以后分活计做时,也少分我母亲一点。”
“你小子,真有你的,好吧,我会安排的。不过你应该送一只鸭子五爷吃。”
后来,五麻子跟凤月那个事还是让他老婆知道了,他老婆哭哭啼啼找五麻子大闹了一回,也跑到凤月家里踩着门槛骂了几回。五麻子就跑来骂我,要打我,怪我说出去。我发誓说我没有说,他不信,后来就把我养鸭子的事情报到公社去了,公社的领导下来说要割社会主义尾巴,没收我的鸭子。吓得我又哭又闹。幸亏那个领导是我母亲娘家一个亲戚,他看见我一个孩子养大这么多鸭子不容易,看见我晒得又黑又瘦,很是有一点同情我,于是就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对我网开一面,叫我抓五只鸭子送到村大队委员会去打平伙。后来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
“你这么小,应该去读书。”那个领导听了我母亲介绍了我的情况,临走对我说了一番话,眼神里很是有一些可怜我,“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过早就品尝了人间疾苦,虽然是个好事,但是孩子你现在该读书的时候不读书,长大了你会后悔的。”
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不过我还是那个鸭官。五麻子对我也没有那么关照了,答应多分一担谷子的事,也没有兑现。对我母亲也没有照顾一点。我不知道他与凤月的事情,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只是听说湾里当时暗地里想跟凤月偷偷相好的男人还有好几个。听说经常是半夜三更,有不同的两个男人在凤月门前窗下相遇,互相递一支烟,默默握握手,一笑了之。不过这些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5
这样鸭官的生活过了有大半年,在每天的忙忙碌碌无聊寂寞中,干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事情,那个领导亲戚的话也经常刺激着我,我心里非常痛苦。幸亏有黑子陪伴。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读书时那无忧无虑的快乐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鸭子和黑子天天长大,我心里那种焦渴感无聊感越来越强烈。我常常想,我每天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下去吗?
后来真正改变我这种沉沦生活的,还是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记得那本书不知是父亲从别人那里借来看的,还是捡来的,破烂得都卷了角没了封面,书上面还糊了泥巴。那天早上我起床去喂鸭子时突然在床头上看见了这本书,好奇中就随手装进谷袋子里,把鸭子赶进清水湾后,爬上那棵桐子树靠在大树干就随手翻看起来。黑子就懂事似的静静地爬在树荫下看着港湾里的鸭子,看着我看书渐渐入迷。书中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这本书我一口气读了三遍。
后来看书一发不可收拾,慢慢上瘾了,也渐渐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就到处借书找书看,一本书至少要翻看几遍。有时书从树上睡梦中掉进清水湾里,是经常发生的事,黑子看见后就马上跳进水里用嘴帮我叨上来。我就从树上跳下来,把打湿的书一页一页小心地翻开在港堤草坪上或鹅卵石上晒干。有时,看完一篇好文章后,心灵震动极大,我就一个人透过树叶缝隙痴痴地望着天空发呆,望着前面的大山,想象大山那边的远方是个什么样子。这个时候,那个领导亲戚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就经常寝食不安。
记得那时全国都在学习张海迪,我无意中看到了张海迪身残志坚、刻苦学习那篇文章以后,对我心灵触动更大。我想她一个残疾女孩子都那么不知疲倦地学习,积极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我小小年龄却不读书,每天在家放牛养鸭,与狗为伴,在清水湾里捉鱼摸虾,爬在竹棚里无聊寂寞就偷偷那个,把自己折腾累了就呼呼大睡,白白荒度了大好时光,所以心里非常痛苦。记得有一本书有句话是这样讲的:“路就在足下”,“足下”既是“脚下”,路就在脚下,看你怎么走;“足下”又是“阁下”的意思,人生的路怎么走完全由阁下您自己去决定。我想那个领导亲戚的话是对的,再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不负韶华,时不我待。
而在旁边每天默默关注我的父亲,看见我突然喜欢看书了,惊喜之余,每隔一段时间,也都有意无意地帮我借一些书放在我床头上,看着我一天天的变化,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母亲那忧伤的眼神也充满了怜爱。但他们都不说话,都不在我面前提读书的事。黑子看见一家人天天都有笑脸了,也很兴奋,天天跟我亲热,用舌头舔我的脸和手。有时也去舔父亲的脸。以前去舔父亲时,父亲会踢它一脚,骂一句,“滚远些!”自从我有巨大变化以后,父亲再没打它骂它了,对我说话也温和了许多,偶尔不小心鸭子侵害了生产队庄稼,也不再打我骂我了,只叫我以后注意一点。父母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有一种预感。
最后还是那一件事彻底刺激了我,让我下定了决心。那天我的鸭子侵害了别人家的菜园,被湾里那个最恶毒的老女人骂得一塌糊涂。她拿着菜刀剁着占板在我家门口,跳着脚拍着大腿整整骂了一天一夜,咒得天昏地暗。我躲在家里,偷偷流眼泪,她的话骂得我无地自容,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于是那个领导亲戚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这个时候只有黑子在身边默默陪伴我。
终于在那一年秋天要开学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把鸭子赶进鸭舍,把牛关进牛棚后,带着黑子,鼓足勇气走到坐在港边古桥古树下乘凉的父母身边,轻轻地说,“父亲母亲,我要读书。”
“想读书?你为什么又想读书了,是不是放牛放鸭太苦了?”父亲好奇地盘问我。
“我要读书,不想一辈子过这种生活。”我要像书中那些人物一样,过上跟父辈不一样的生活来。
“好,有出息,想读书,我们同意!”父亲笑了,母亲笑了,“鸭子没人喂养,都卖了,供你去报名读书用。”那时,鸭子也正在下蛋,一天晚上几十个,但是父亲为了让我安心读书,忍痛割爱,毅然决然地卖掉了大部分鸭子。
再次回到清水湾桥头学校,可以说我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也成熟了许多,读书是如饥似渴。从小学五年级重新读起,记得那时山区还没用上电灯,我就带着黑子到山上去砍一种可以燃烧照明的松树树枝节疤,叫做“柴砍亮”,每天晚上在家里点上一支读书做作业。黑子爬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学校教室里,点着“柴砍亮”,在燃烧得黑烟直冒昏黄的火光下,哇哇哇用力读书。常常是耳边未闻窗外风雨声,只听见自己的读书声。
这个时候黑子也爬在教室门口,静静地看着我读书,偶尔兴奋,也汪汪叫两句。要是没有老师来的时候就跑进来,爬在我的课桌下,听我读书。后来有一天晚上,黑子吃了下了鼠药的死老鼠以后死了,我抱着它,想起在家喂养鸭子那一年多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是它不离不弃地陪伴我,给我快乐,给我安慰,我就忍不任嚎啕大哭起来。父母在旁边也叹着气,含着泪安慰了我半天。
小学毕业以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清水镇中学快班,初中毕业以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城高中特快班,两年以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广东省一所著名大学,终于走出了大山,走上了人生更大的舞台。
在大学有更大的图书阅览室,我就像一条鱼儿一样在知识的海洋中倘佯着。就这样,读书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从中得到了快乐,并且喜欢读书这个好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不管社会如何变迁,纷纭复杂;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读书人,我仍坚守着那股“书呆子”气,床头边总会放上一本书,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或者早上醒来时,总要随手翻看几页。
练习武功,可以强健体魄,而读书却能改变命运,陶冶情操,净化心灵。更值得可喜的是,我的孩子们受到我的影响,也都喜欢阅读,在家里没事时找一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看一本书,顿时满屋书香。
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现在上了年纪,再次梦回清水湾,那四周的大山,那湾湾的港水缓缓地流淌着。记忆中天上那轮月亮永远照着清水湾,波光粼粼,水雾缭绕,一片朦朦胧胧。
啊,我刻骨铭心又恨又爱的清水湾,你现在仍是那么迷人,让我终身难忘,梦牵魂绕。
作者简介:
秦立才: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库入库人才。获得北京市《东方少年》2018年年度重点文学作品扶持项目文学奖。在《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小说月刊》《今古传奇》《海外文摘》《黄石视听》《黄石日报》《东楚晚报》《今日大冶》《铜草花》《楚文艺》《孔雀石》等市级以上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