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念你情侣图，一情一境，12

注：前年开始写了一系列小小说，关于情境、爱欲、记忆与真实。都陆续登载杭州《文艺生活》（Cultural_Life）上。去年在公众号上曾经连续推送过前十篇，今天起将连续推送新的十篇。本篇为第12个故事。

魔 法

生活中没有魔法。魔术师是这么跟我说的。

有一年，我接了一个电视节目栏目剧脚本的活，几乎每天都要编一个家长里短的狗血故事，写到叫苦不迭，但是签了一年的约，没法半途而废。为了这个活儿，我不得不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下午在网上浏览一遍全国晚报的社会新闻版寻找故事的来源；晚饭过后坐在电脑前一直写到十一点发邮件交稿；十一点过后出门牵着我的泰迪小狗，绕着小区中间的绿地遛上几圈。它按照不变的路线，不厌其烦到到处嗅、不停地抬起后腿尿一下。

我遇到魔术师是那年的初春。乍暖还寒，晚上十一点，小区里没人出来散步。有天晚上，魔术师就坐在绿地旁的长椅上，穿着深色的外套，纹丝不动，要不是狗要冲过去，我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狗冲过去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旁边蹲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狗的天性爱撵兔子。那只可怜的小兔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我们迅速抱起了各自的宠物——后来他强调说，这只兔子不是宠物，是他的搭档。他是个魔术师，从黑色的礼帽里拽出白色的兔子是保留节目。

他说，它晚上特别精神，喜欢出来透口气。我问它叫什么名字。他说叫麦吉客。我想这也太直白了，一个变魔术的把自己的兔子叫Magic。之后一段时间，每晚都能遇到魔术师，一见面我就抱起小狗、他抱起兔子，这样聊上两句。我们很快熟了起来，逐渐地我知道他搬来不久，因为情变。因为情变——这是他的原话，他是个爽直的年轻人。

他不太喜欢跟我聊魔术，倒喜欢听我聊电影。我看得出来他对电影其实也并不感兴趣，只是说他爱过的那个姑娘也喜欢看电影，全是不停走路、不停说话的闷片，每回他奉陪都睡倒在她家的沙发上。他们住一个小区里。魔术师照例每天晚上会带着麦吉客出门走几步，而那个姑娘总是一个人坐在小区绿地旁的长椅上。

我不记得为什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心情很好的样子，跟我完整说起了他的情变。大概是我跟他讲了几个我写的栏目剧情梗概。他说，你听听我的事儿。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们认识以后每天晚上她带一根胡萝卜给麦吉客吃。说着，他摸了摸怀里的兔子，那只兔子红着眼睛好像还点了点头。

因为经常遇见，他们正年轻，又都单身，虽然职业和兴趣大不同，但也很快就好上了。魔术师嘛，懂得调节气氛，有很多花样变出来逗她开心。在生活中他们就成了男女朋友，生活在一起也很开心。只有一样，她不同意和他一起过夜，每次做完爱以后就让他走人。他怎么逗她开心、求她都不行。这样过了大半年。他有一次很气地问她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她随口说等结婚以后吧。他当了真，拿出跑秀攒下的所有积蓄、又问家里要了一笔钱，把租的二居室买下来。接着买了一枚铂金戒指，不是很名贵，可倾注了他所有的心意和爱念。这些先都是瞒着她，想给她惊喜。

至于求婚的场景，魔术师设想了很久，他专门看了几十部好莱坞浪漫喜剧，从其中一部里得到了灵感。他订了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入夜时发短信给她地址请她来。当她敲开房门，她看见房间里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簇拥在天花板下面。

999只。魔术师缓缓说。然后，最后有一只气球下面牵了一个和麦吉客一摸一样的毛绒小白兔、脖子上拴着那枚戒指。缓缓降落在她眼前。

她感动吗？我仿佛也进入了他设计的浪漫情境。

她第一句话就问，这是什么魔术？

你怎么说？

我说，这不是魔术，这是我从早上一直到傍晚用氢气筒一个一个打起来的。说着魔术师用手比划了一下，他挤压氢气筒的样子。

她肯定得哭了。

她的确哭了，她紧紧地拥抱他说，请再给她两个星期时间，只要两个星期。起初魔术师以为她只是感到太突然了，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她拉着他坐在地毯上，认真地说起她的一件事情。

她爱过一个男人，对方因为工作而暂住在这个城市，他们在一间清静的小酒吧认识，当时他们都是一个人。他们认识了一个月，就在一起一个月。她相信他们彼此深爱，并且有共同的未来。可是一个月结束后，那个男人失踪了，突然走了，她再也联系不上他，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认识的人。但是她相信对方的爱，相信他的离开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她甚至相信他会回来找她。总之，她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于是，她在心里发了誓等他两年。整整两年。距离魔术师向她求婚这天还有两个星期。是的，她想再等两个星期。

准确地来说是13天，她说的。魔术师像是在说昨晚发生的事。

我想你肯定是答应了的，13天也不算太长，你们都好了快一年嘛。我像事情刚发生一样安慰他。

当然，这种事我只能答应吧，我对她说，在我学魔术的第一天，我的老师对我说——生活中没有魔法。

那天晚上，魔术师怀着复杂的心情用牙签一个一个戳破了气球。

可是魔法出现了。

魔法就在不经意间就出现了。那个姑娘等的男人在第12天的傍晚回来了。她打了他一记耳光，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至于这个男人向她怎么解释的，她没有向魔术师说，我们也无从知道。反正他们复合了，并且过得很好。

所以，现在我把买的房子租了出去，搬到这里来了，因为我没办法面对过去。怎么样，狗血吗？他问。最后，他嘱咐我别把这个故事写上电视栏目。

那个栏目剧从年初一直写到年底。我记得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晚上经常下雨，有时不能准点出门遛狗，因此比较少见到魔术师，见到的话也就打个招呼，有时还没说上话，天空就开始滴雨，魔术师不得不紧紧抱着麦吉客往回跑。——兔子是不能淋雨的。

秋天的时候，我在一本书里读到一个故事，想找时间讲给魔术师听，可是晚上十一点再也看不到他出来抱着麦吉客透气了。

大概是第二年的春天，我跑到一个新开的Mall里看电影，再次看到了魔术师。他被邀来在商城底楼进行魔术表演，都是一些常见的小魔术，压轴是他凭空变出白鸽来，越变越多，起码有十二三只的样子。我一直等他完成整个秀才上去打招呼。我说怎么后来没见你了。他说去年秋天他就搬回自己买的房子去了。一边拉过他漂亮的女助手，说这是我媳妇，去年年底结婚的。

我问，怎么没见麦吉客呢？

他说，麦吉客死了，去年夏天没留神，它自己跑到院子里淋了雨，抖了一晚上，真可怜。说着低头和妻子收拾起道具来。

我想起去年本来要讲给他听的故事，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1492年8月，哥伦布率三艘船舰从西班牙启程，一路向西。他们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了两个月，仍然没有任何陆地的踪迹。到了10月10号，其中一艘舰船圣玛利亚号上的船员因为情绪沮丧，而暴乱乍起。哥伦布在压力之下，答应船员如果两天之内仍然看不见陆地，他们就打道回府。

就在第二天，他们发现了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