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华南虎野化的最新情况：野化老虎到底靠谱不靠谱

​《生而自由》中的乔伊·亚当森与她的狮子艾尔莎

"Biographical stories always seem to resonate with the general public whereas concerns about populations and habitat seem to leave people cold.

--Craig Packer

“传奇一样的故事，总是能让人们产生共鸣，但关于野生动物种群数量的担忧、栖息地的破坏这样真正的威胁，却很难让大众感同身受。

——克雷格·帕克

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本周文章推后了一天，非常抱歉。今后仍会保持每周一更，尽量在周四晚上7点。

文字/繁星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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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的滨海边疆区，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30度。即使是下午也冻得人皱起了眉头。

两位猎人走在冰天雪地的野外，突然远处白雪覆盖的道路中央，好像有二团黄色、毛茸茸的东西。猎人锐利的目光很快看清楚这是二只虎崽，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

虎崽最多不过4个月，通常虎妈妈会寸步不离孩子左右。想到这，两人提高了警惕，环视四周，却毫无踪迹，雪地上也没有任何雌虎的脚印。

人们大着胆子走进了一些，更发现了怪事。

通常幼虎看到人，要么会咆哮着发出警告，或者干脆一溜烟跑进泰加林无影无踪。但这两只虎崽却很反常，眼神滞涩、毫无生气，目光失去了焦点，无神地盯着远方，呼吸微弱……

这两位猎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幼虎的妈妈肯定已经死于非命。在严寒的冬季，没有母亲的庇佑，这个年纪的幼虎毫无生存的希望。二人拿出背包中的毯子，为奄奄一息的虎崽披上，而后抱起他们回了家。

最终，雄虎崽再也没能苏醒，雌虎崽顽强地挺了过来，人们给她起了个美丽的名字，灰姑娘（俄文Zolushka）。

灰姑娘刚被救起的时候，只要一只手就能把它提起，眼神昏暗。

回到镇子上，人们为虎崽修了一个小围栏。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小虎崽不但很多天没有进食，而且尾巴末端已经坏死，变成了黑紫色。要想挽救灰姑娘的性命，必须……

菲利帕

这是2015年的最后一天。

远东的寒夜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人们家里却暖暖和和，准备好大餐，迎接新年的到来。

突然，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狗开始狂吠，好像在和什么动物厮打。

主人急忙打开门，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门外的夜色，却以为自己看花了。

过去都是老虎来村里偷吃看门狗，今天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家里的看门狗正撕咬着一只虎崽，而小老虎渐渐体力不支，眼看就要命丧犬口之下……

好心的当地人斥退了家狗，把奄奄一息的小虎崽抱进了家中。

这只虎崽大概只有5个月大。显然，她妈妈已经不在了，而小虎饿得快要断气，只能铤而走险来到村子里碰运气。本想使出最后的力气偷袭村里的狗，却差点因此丧命……

为了纪念发现她的村子，人们叫她菲利帕（Philippa）。

******下的孤儿

同样的故事，不断在俄罗斯的远东地区上演。

根据联合国的估算，野生动物相关的犯罪案件已经与毒品贸易、武器走私和贩卖人口一起，成为当今世界最严重的犯罪活动。

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大量珍稀野生动物被猎杀。老虎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牺牲品。年复一年，俄罗斯远东不断有老虎因为盗猎丧命。一旦雌虎被猎杀，幼虎几乎肯定会冻饿而死。只在极少数情况下，幼虎会被善良的人发现，得到救助。

然后呢？

过去的做法是把幼虎送到动物园，在牢笼中度过余生。但如今全世界的野生西伯利亚虎数量不足600只，每一个幼崽都是一个希望，人们不愿意放弃任何让幼崽重回自然的机会。如果能将这些幼崽经过野化训练，而后“放虎归山”，岂不是好事？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难得自由

类似这样的野化训练，很早就有人想到过。

上世纪50年代，狮子艾尔莎Elsa的故事风靡了全世界。

艾尔莎在只有几周大的时候，被乔治·亚当森夫妇收养。虽然小时候如同宠物一样饲养，但为了重返野外、避免终生的铁窗生涯，亚当森为艾尔莎安排了一系列野化训练，最终“成功”让她返回了自然，还和野生狮子产下了3只幼崽。

乔伊·亚当森将艾尔莎的故事写成小说、拍成电影，取名《生来自由》Born Free。电影获得了包括金球奖在内的诸多奖项，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狮子热潮。

不过，事情的真相要复杂得多。

关于艾尔莎和《生来自由》，狮子研究专家克雷格·帕克是这么评价的。

克雷格·帕克 Craig Packer

“《生来自由》这部电影，最多也就是让人们了解了狮子。可不知怎么，这让人误以为只要我们多准备点鸡汤，就能修复生态环境了。荒蛮而广阔的非洲，那些政治、乡村的问题，远不是仅靠鸡汤就可以弄好的。”

电影《生来自由》的结局里，雌狮艾尔莎和自己的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塞伦盖蒂草原上，亚当森夫妇决定远离艾尔莎和她的孩子们，让它们彻底回归原野。

然而，真实世界里的艾尔莎并没有这么幸运。

实际上在放归野外后不久，还不到5岁（雌狮自然寿命可以到14岁，狮子5岁导致相当于人类30岁）的艾尔莎因为感染巴贝西虫病而猝死。她留下的3个孩子，2雄1雌，在母亲死后，成了当地人的噩梦。

最终乔治夫妇不得不把它们抓住，重新放归到塞伦盖蒂。乔治认为自己曾经在第二年又看到了“小艾尔莎”，那只雌性幼崽，虽然只有一次。但很多科学家，包括克雷格·帕克，认为这三只幼崽在放归塞伦盖蒂不久后就被本地的狮子杀死了。它们根本不可能融入任何狮群，等待它们的，只有悲惨的死亡。

这也揭示了大猫野化的残酷一面。

可以说，在科学家眼里的艾尔莎，只不过是一次被鸡汤包裹的失败。

自由难得，之后的各种大猫野化尝试，也大都以失败告终。

那为什么很多大猫的野化会失败？到底大型猫科动物野化成功的关键点是什么呢？

重返自然的荆棘之路

某种程度上说，野化大型食肉动物，和野化熊猫、野化*********相比，有明显的区别。

老虎在野外要捕猎其他动物，它必须具备捕杀猎物的能力。

这个要求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包含了几个不同的问题。

首先，你得能分辨你的猎物吧。有的是猎物，有的还是天敌，要迅速躲避。

其次，你得能追踪你的猎物吧。还要有能力猎杀猎物吧，对付不同体型的猎物，应该如何伏击、如何实施致命一击？是该咬咽喉、还是掩住口鼻亦或直接咬碎头骨？

针对不同体型的猎物，老虎（或者狮子）会有不同的狩猎策略，目的都是最快致猎物于死地、尽量减少自己受伤的风险。这同时也和猎手自己的经验有关。越是老辣的猎手，越是稳准狠，一招制敌。

除了学会捕猎，野化老虎和野化鹿还有一个不同。老虎是凶猛的野兽，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人类。

野生动物都有与生俱来的、对人的恐惧。哪怕是顶级的掠食动物狮子、老虎也不例外。但人工饲养的大猫，它们不但习惯了人的存在，而且因为捕食能力欠佳，从小被投喂惯了，会把人和食物联系起来。每当看到人，就会联想到食物。一旦饿了，就会寻找人的气味，到人生活的附近找吃的，甚至铤而走险攻击人。

去自然保护区从来都是乘坐敞篷吉普车，去动物园看散养的狮虎，则必须是人坐在笼子车里，就是这个道理。

俄国人的办法

由此可见，想要把大型猫科动物重新放归野外，是个极其困难的过程。既要让他们学会在野外如何与同类交往、学会躲避天敌、追踪、捕杀猎物，更重要的是，这些幼崽长大之后要和其他动物一样学会躲避人类。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俄罗斯人走在了全世界的前头。

在2012年，在俄罗斯政府的支持下，俄罗斯科学院与Severtsove Institute of Ecology and Evolution专门建造了一个阿穆尔虎（东北虎）康复野化中心，而后又在实践中总结了一整套野化方法。为的就是让灰姑娘、菲利帕这样的老虎孤儿，能够成功返回野外。

这个野化中心很有意思，从一开始就和其他一些野化项目有区别。

俄罗斯人就在原始森林里，划了一片不算太小的面积，直接把野生环境圈了进来，拉上围栏。直接让虎崽在熟悉的生态环境里生存。

这是野化华南虎的南非老虎谷官网的一张照片。我不明白这样开阔的环境，是如何训练老虎的自然行为的？一百万年的时间里，老虎都是在亚洲的丛林和混交林里生活，开阔草原是狮子的天下，这是连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类的婴儿，会在18个月学走路，24个月开始学说话，6岁以后开始换牙，进入青春期就会逆反心理，比较叛逆、不愿意听父母的话等等（这些岁数只是大概，不同人稍有不同）。

总而言之，不同年龄段有不同年龄段的特点。

根据俄国人野化老虎的经验，原来老虎也和人一样。

只不过老虎的成长相对简单一些，包含2个主要阶段。

第一阶段在大概出生4-10个月左右，我管它叫“童年阴影”。

几乎所有被送到野化中心的幼虎都属于这个年龄段。

恰巧这个年龄段，幼虎在野外正是学习辨识危险、躲避天敌的岁数。

所以想要野化成功，必须严格禁止幼虎和人接触。

作为出生在野外的幼崽，这些幼虎就会本能地保留对人的恐惧，这对他们未来野外生活极其重要。

第二个阶段是在出生10个月以后。

这时候的幼虎已经有了初步的“是非观”，知道谁是天敌，人又是多么可怕的动物。所以之后主要训练捕猎能力。

一般在11个月到14个月大的时候，野化中心会第一次给幼虎提供活的猎物。

过去人们认为，老虎和狮子这样的大猫们，幼崽的捕猎技能都是通过母亲教导学习的。但野化中心的经验表明，幼崽是可以经过不断尝试学会捕猎的。随着幼虎年龄增长、体型越来越大、经验越来越多，它们可以最终掌握“致命一咬”的技能，熟练杀死猎物。

“灰姑娘”变公主

故事回到俄罗斯远东。

尾巴严重冻伤的灰姑娘在当地人的照料下逐渐恢复了身体。闻讯而来的WCS（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老虎科学家戴尔·米奎尔不得不为灰姑娘做了一个手术，把她尾巴末端坏死的部分截掉以免情况进一步恶化。

而后，灰姑娘被送到了滨海边疆区的老虎野化中心，成了这里第一只接受野化训练的老虎。

2013年5月，在6个月康复和9个月的野化训练之后，灰姑娘被放归到俄罗斯犹太自治州的Bastak自然保护区。

图中央偏上方孤零零的一个圆点就是Bastak保护区

另外一边，2017年4月29日，在经历了14个月的康复和野化训练之后，虎崽菲利帕也被放归到犹太自治州的Dichun狩猎区。

选择这些地方作为野化的目的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里曾经是老虎的家园，生态环境适合老虎生存。常年盗猎让老虎从这些地方绝迹，但近年来的保护使得栖息地和猎物的数量都很充足，对于刚独立的幼虎来说，这里既可以躲避竞争，又有充足猎物可以让她们安然成年。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是完满结局。幼虎重返自然，自由自在生活。

我们看过太多被粉饰的故事，不管是曾经的“周老虎”还是“南非老虎谷”。

到底老虎野化靠谱不靠谱？

俄罗斯的老虎野化，是不是如他们自己所宣传的这么成功呢？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想了解其中的门道，还要“真佛传艺”，找专家当面求教。

国际老虎研究的“北乔峰南、慕容乌”

时间回到今年7月。

世界老虎日之前，我去了趟珲春。

在冯利民老师的引荐下，得以认识了如今野生老虎研究领域的“北乔峰、南慕容”——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的两位大神，印度的乌拉斯·卡伦斯博士和美国的戴尔·米奎尔博士。

上图我与戴尔的合影，下图我与乌拉斯的合影

乌拉斯在印度研究老虎30多年。戴尔一个美国人，在90年代初、苏联刚解体时候就前往了冷战时候的敌国，研究老虎。

既然有了一面之缘，带着老虎野化的问题，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分别给两位大佬发了邮件，询问他们关于老虎野化的观点。

乌拉斯是这样回复的：

洪，

很高兴听到你的消息。我同意你的观点，大部分老虎和其他大猫的野化都以失败告终，很多造成了深远的伤害。野化老虎的策略只适合极少数的情况，但在世界范围内却被吹捧为一种灵丹妙药。

关于俄罗斯的老虎野化，也许戴尔·米奎尔比我更适合来解答。

祝好！

乌拉斯·卡伦斯

戴尔的回信如下：

谢谢你的来信。是的，俄罗斯的虎崽康复、野化训练项目非常成功。衡量成功的标准主要有2个：第一，虎崽被圈养的时候必须不能和人接触，因此老虎不会对人产生依赖；第二，要给老虎提供活的食物，这样老虎可以学会如何捕猎。

俄罗斯的这个“试验”是成功的，这表明将老虎重新引入那些曾经是老虎栖息地、但如今老虎已经消失的地区是可行的，前提是这些栖息地必须有足够适合老虎生活的环境，并且有足够多的猎物。

至于华南虎，据我所知，目前中国没有任何足够大的地区，足够承载一个健康的野生老虎种群。

（我还问到了锡霍特-阿林地区的合法狩猎问题，如今俄罗斯老虎栖息的范围内，有超过18万名合法狩猎者，法律允许他们猎杀一定数量的有蹄动物，他们在和老虎抢夺猎物）

狩猎在俄罗斯有很长的传统和很重要的位置，在老虎栖息地要想全面禁止狩猎极其困难，虽然如果真的能够禁止狩猎会对老虎数量增加有极好的作用，但我认为至少当下这种举措是不现实的。

戴尔·米奎尔

截止2018年底，俄罗斯先后野化了6只老虎，其中还有普京总统亲自放生的“普京虎”。除了其中一只因为经常捕猎家畜被捉回动物园宣告野化失败，其他的几只都成功了。

短片东北虎“灰姑娘”的故事

最早野化的灰姑娘不但在野外过得生龙活虎，而且成为第一只在野外生下幼仔的野化虎，如今已经生了两窝幼崽。她第一窝的儿子在今年6月被红外线相机拍摄到，长途跋涉从犹太自治州来到了阿穆尔自治州，想要在这里扎下根。

短尾巴是灰姑娘的标志

菲利帕在被放归野外之后，也滋润地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区。2019年初，人们发现她和普京总统亲自放生的“普京虎”雄虎鲍里斯出现了相近的区域。后来的观察认为菲利帕很可能已经怀了鲍里斯宝宝。

菲利帕放归野外之前体检

毛茸茸的虎妞菲利帕

菲利帕在野外

2019年5月，一对老虎兄妹帕夫利克Pavlik和叶丽娜Yelena被放归到阿穆尔自治州的兴安自然保护区（和咱们黑龙江接壤）。在平静度过5个月之后，今年10月初，GPS项圈显示Pavlik开始向东北方向长途跋涉，有人开玩笑说，帕夫利克可能想成为全世界最北方的一只老虎吧。

今年5月，兄妹帕夫利克和叶丽娜被放归野外

帕夫利克在野外

如今，包括灰姑娘、菲利帕、鲍里斯、帕夫利克和叶丽娜在内所有野化老虎都在科学家的紧密注视之下，除了遇到困难的乌斯京，其余的老虎都可以成功在野外捕猎、与同类交流、生儿育女。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远远躲开人。

根据观测显示，那些雄虎在被野放之后甚至会远远离开放生地点几百公里，看来圈养生活对他们就像一场噩梦。

今年夏天拍到的鲍里斯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虎的野化

在过去十几年间，国内总能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建议野化老虎，不管是华南虎，还是东北虎。

很多时候人们只关注野化老虎，却忘了老虎从栖息地消失的原因。

正是因为盗猎老虎和盗猎老虎的猎物，以及对栖息地的破坏、砍伐森林，导致了老虎在当地灭绝。如今就算野化成功，我们的华南还有地方可以安放一批老虎吗？

除开虎豹国家公园之外，我国东北的其他地区，盗猎问题解决了吗？人为干扰排除了吗？

相反，我认为如果真的落实了这些保护措施，虎豹国家公园的野生虎，自然会扩散过去，野化似乎多此一举。

我想如果真的要野化老虎，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那就应该首先加强栖息地保护再说。

该干的事情没有干，基础没有打牢，就一味地想猛追快跑，此所谓醉翁之意不在虎也。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自于网络，如有侵权立即删除

本文内容及图片来自

Amur Tiger Center Report 2018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WORKSHOP ON REHABILITATION AND REINTRODUCTION OF LARGE CARNIVORES Nov. 2015

http://www.siberian-tiger.ru/ru/amur-tiger-cinderella

https://www.pbs.org/wnet/nature/elsas-legacy-the-born-free-story-interview-lion-expert-craig-packer/6143/

https://purrandroar.com/2015/03/27/cinderellas-story/

http://amur-tiger.ru/en/press_center/news/772/

https://blogs.scientificamerican.com/observations/a-cinderella-story-for-global-tiger-day/

http://www.siberian-tiger.ru/ru/about-center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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