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翰林是马犬吗？覃展，狗这东西

很多狗活不到老。

狗太小时，大鹅就可啄死它。成年时太肥，被人剥皮炖肉；太瘦，疑似狂犬遭受捶杀深埋。太慵懒不行，有人进屋不汪一声，便被主人嘟哝“狗日的”一脚踹飞；太警醒不行，见人就吠就咬，主人粗骂“瞎了狗眼”一鞭抽来。太健硕太善解人意应该可以吧，也不行，这样的好狗跑了上哪找去？脖上便被牢牢套了狗链。此后发情交配，都要看主人脸色。公狗母狗牵来，双方主人监督，一次过。事后各自押回锁住，绝不可藕断丝连。狗只能爱主人，而不能爱另一条狗。若再春心骚动，那绝对是“狗男女”行径，要吃棍棒。

狗本是看家护院，但有时自己的命都守不住。

二叔养狗，更善训狗。他拴着活鼠逗狗来追，再杀鼠用火烤香，让狗吃出甜头。“狗拿耗子”的好戏由此轮番上演，于狗来说，是佳肴；于鼠来说，是送命。全村闹鼠害，唯独二叔家的米粒铺到庭院，也不丢失一颗。某日好友来访，狗从桌下嗖地射向墙角捉鼠，惊得客人尖叫。二叔斥骂，狗惶惶而退。一根烟没抽完，鼠声又起，忠诚的狗立即飞身厮杀，叭啦一声，撞碎客人带来的一瓶好酒。二叔脖上青筋凸起，他摸出一把斧头，寒光闪过，狗头卟地落地，溅血的狗身趔趄两米才倒。那一晚，餐桌上多了一盘白切狗肉。客人有点遗憾地问：今后谁灭鼠？二叔在啃那根狗鞭，嘴有些歪地说：没事，再训一条狗就行。

狗活到一把年纪，狗命相对安全了。

狗熬到铁链锈断，自由了，但也暮年垂老。颤巍巍走出院门，茫然四顾，曾经熟悉的村庄已被漂白，完全陌生。母鸡张牙舞爪，它怯怯绕道；偶遇当年吠过的人，它远远躲开，深感内疚的样子。没人再觊觎狗那干瘪瘪的肉，因为硌牙。狗也不能像人，年轻时当“又鸟”“公公”捞足名气和本钱，老了进入“苟苟营”颐养天年。此时山风咆哮，飞沙走石，次日清晨，人们发现一只老得不成样的狗，冻死在烂泥沟里。

一条老狗，最终能让大自然收敛尸骸，算是功德圆满。

狗的一生，随时承受人类的一切喜怒哀乐，这是宿命。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明朝这副对联，把天下书生损得体无完肤。文人怎能忍受？由此作家笔下和嘴里，就再也没有狗的好词了。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衣冠禽兽。鲁迅回敬五字：才子加流氓。不过瘾又补上一段话：远看是条狗，近看是条东洋狗，到了眼前，哦，原来是郭沫若先生。

如此一来，人人讳狗如避瘟疫。“狗马牛羊鸡猪”，本列“六畜”之冠，狗却被骂得最重。哪怕剁了，狗肉也不能上祭祀神台，吞噬入肚，排入下水道。

然而水能倒流，石头亦能翻身。时光进入今天，“狗猫鱼鸟兔龟”，世界六大宠物身价排名，狗又高居榜首，“藏獒”“捷克狼犬”“德国牧羊犬”动辄就上百万。你不服吗？不服不行。过去“狗仗人势”，如今“人因狗贵”。在大城市，你倚着豪车吹嘘，基本上被视作租车拍抖音的小网红。而不远处，窈窕少妇怀抱一只“哈士奇”款款而来，整条街的人都在注目惊羡：乖乖，一条狗就是一套房！

现在骂狗，会有风险。昨日小区大院有小两口吵架，男的骂了一句狗，吃了女人一记耳光；今日再吵，男的又骂一句狗，女人放下怀中的“萨摩耶”犬，一连串抽去三巴掌。男的捂脸叫屈：怎么打三次？女的柳眉倒竖：狗涨价了！

我们每天都见到狗了。尽管你不养。28楼的张处长由副转正，心情大好，非要我上去喝茶。正聊得欢，桌上手机尖锐响起，张处长瞄一眼，脸便沉了，接听便吼：我跟朋友谈事！说完掐断。稍过一阵，铃声又如豆爆炒，张处长不耐烦接了：我真的有事……哎哟，厅长，您好，您指示！张处长身子如弹簧跃起，弯腰鞠躬，毕恭毕敬哎哎应答。我从洗手间回来，张处长身子松散，嘴上漫不经心：行了，明天我签，别来我家。显然，他是跟另一个人通话了。张处长忙，我闲，便逗着他的“拉布拉多”狗玩。这是纯种的加拿大名犬，我一年绩效奖买不了它的一条腿。谁料这狗嫌我相貌不佳，哼一下翻过沙发，呼地擦我脸颊而去。晚上回家，总觉得嘴唇沾了毛绒绒的一层。老婆问去处长家吃啥了？我呱呱吐口水，说，吃了一嘴狗毛。

我们每天都离不开狗了。尽管你不信。狗在无限制地挤压人的空间。人给狗修毛洗身，穿衣戴帽，或拥着入睡，或抱着出行，俨然已成家中一员。狗向人乞哀告怜，撒娇献媚，比伴侣还让你舒心。人随狗欢，就不能让狗委屈啊。几乎每条街都有狗粮店，隔两三个小区就有一家宠物医院。女儿出国，送狗回娘家寄养；同事出差，牵狗过来代养。清晨下楼，一个大妈就遛三条狗，你转完诺大的一个小区，见到的人不一定比狗多。人口下降，宠物暴增；不养父母不生娃，抱着狗儿成一家。你不相信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水落石出。

我站在逼近50年的门槛上，满眼都是狗的前世今生。饥荒年代，人狗狭路相逢，人一蹲身狗就仓惶跑开，怕被硬石砸击。如今养尊处优，狗势攀升，伤人事件频频发生。光明网报道，我国每年大约有4000万人被狗猫咬伤，进行狂犬病预防处置超过1000万人，全球每年因狂犬病死亡5.9万人。河北宁晋县侯口三村，一对六旬夫妇被村里六只大狗袭击，一死一伤；徽州晏老板娘遛狗与人发生冲突，随即叫嚣：我的狗比你人都值钱，咬了啥啦，几千万都赔得起！温州一名49岁女子在屋外洗衣服，被房东的“阿拉斯加”犬撕咬脸部缝了500多针，某“爱狗人士”大V评论：如果旁人帮忙把狗打死，要看此时狗是否还在咬人状态中，不然得赔……

冷漠言辞，引发众怒，相信瞬间变成“爱狗肉人士”的，绝对不止我一人。饱受狗扰的无辜邻居，谁都恨不得把它摁进油锅。“鸡无六载，犬不八年。”农村这句谚语，说明人比狗活得更长，也应活得更通透。直说吧，“狗比人贵”，是24K纯脑残的人给自己挖的坑。

楼下吵闹，声音突兀。八旬的老奶奶帮孙女照顾爱犬，不小心让它挣脱链子跑了。儿子怒吼：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了？！老人泪眼婆娑：大不了我买一只赔她。儿媳气红了脸：它可是你孙女的心肝，换一只能一样吗？老人颤抖起身，说床头留有钱买狗，我赶班车回乡下……

此时碎步响起，孙女跑来抱住老人：奶奶，不就是一条狗吗？只要您没事就好。

围观的人皆怔。稍过片刻，有人鼓掌，一下两下涌成一片。有人连连点头，高声说：丢就丢呗，犯得着伤心吗？狗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