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寡义人走茶凉：男人入狱前有事想托人帮忙

可能没养过狗的人，不好理解一条狗在二蛋心中的分量。进城以来，只有笨笨给他带来过无所奢求的快乐，他也只有在笨笨面前才收获了尊严，才有个人模人样。

无助之际，二蛋还是企望对象帮忙，他返头交代霞霞说：“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把小狗给我爹送去？当初就是他让我养的，他喜欢笨笨。”霞霞悲愤交加，一肚子的委屈此刻忽然发作，拖了哭腔数落二蛋：“都啥时候了，一条狗值得你留恋？看你这点出息。这狗就是个冲运货妨主货！还要他干啥？嫌你爹的累赘少么？让他利索些哪凉快到哪去！”作势就想提起尖头凉鞋踢开笨笨。

黑制服欺负也就认了，霞霞却不是令笨笨惧怕的主儿，他急得七窍生烟，真到了狗急跳墙地步，不等霞霞踢来，立刻翻脸不认人，目露凶光，朝霞霞龇牙咧嘴地发出警告，霞霞吓得一声尖叫：“他还想咬我！”退后了几步才站稳脚跟，这一下不啻让二蛋委托霞霞关照笨笨的唯一心愿泡汤了，三表姨夫也向笨笨下了逐客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个社会啊，良心都让狗吃了，人变得跟狗一样，有奶便是娘。哼哼，蛋大的小狗，养他捉贼，靠屁吹火。”又是“蛋大”，笨笨看来摆不脱这个叫他心塞塞的比喻了。霞霞******也不看主人，二蛋感受到人情凉薄，叹口气苦笑说：“笨笨，对不起，再也照管不了你啦，你怎么办呀？”

主人落难了，笨笨还能怎么办？只有树倒猴狲散。他两眼直直地看着警车拉了二蛋，在嘀哇声中急速开走。三表姨夫收回大门的两把钥匙，将大门咔地锁上，忙着前去找人顶替二蛋。霞霞则收拾了二蛋的一些衣物用具，冒着细雨头也不回离开了她的伤心地。笨笨终归是卑微的一条狗，该忽略就被她忽略掉了。

当天接近中午时，工地上新的一位门卫上岗，他无条件服从老板的指示，首先将笨笨开除了。他扔掉狗绳，拆掉狗窝，看见笨笨仍在门房的台阶下发呆，厉声呵斥几声，威胁说再不滚开小心砖头伺候。而笨笨也绝不会与这种人为伍，哪怕重新成为一条典型的丧家犬。

他踯躅走出工地院子，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六神无主无所适从，或许还在痴心妄想等候主人回来，结果等到过午，又等到黄昏，始终没有等来二蛋，他的一腔希望就像天际的亮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散尽在无边的黑暗中……

天黑了，雨停了，街上的路灯亮了。雨后的夜风一吹，凉意袭人，灯光下的笨笨形只影单，越发显得渺小。虽然甩干了湿透的身子，但心中的凄苦难以排遣，偏又刚刚剪掉长毛，不免体会到什么才叫所谓的“六月寒”。去年和豁牙大娘分离时，他长时间处于高度恐惧中，心无旁骛只求活命，对主人的依恋没感到特别强烈，但这次二蛋离开，却空出充足的时间让他品味失去主人的仓皇煎熬，二蛋的言行举止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房，以至于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又过了良久，笨笨听到有个声音唤他：“笨笨——”他以为是幻听，没有理睬，但那个声音分明就在耳边：“笨笨——”侧面一看，哈哈，原来竟是旺财！怎么没想起他呢？见了朋友，顿时百感交集悲从中来，满肚子有话想说，结果哽咽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旺财察觉了他的状态异常，吃惊地问：“笨笨，你怎么回事？我早看见你了，本来想悄悄地吓你一跳，但凑近了才发现你像一个石雕，一动不动……”笨笨凝望着警车驶去的方向，失神地说：“……二蛋出事了，被抓走了。”“啊？”旺财也感觉意外，“昨天还好好的，不是给你剪毛么。究竟咋回事呢？”笨笨说：“具体的我也不很清楚，估摸是因为他和蟊贼串通了，弄走工地的材料。那天蟊贼请他喝烧酒，完了再来偷窃时，他不仅自己不管，还说那是他朋友，不许我出声惊动，让我怎么也没法理解，直觉可能不太对劲……”

旺财听了，表示惋惜说：“人类做事情，许多时候不可理喻，这不自己害自己么？”笨笨替二蛋抱屈：“根本不能怪二蛋，全赖他那个对象霞霞，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上次来过一趟，二蛋就唉声叹气的没方向了。”旺财说：“我听过人们议论：‘女人是害，人人爱’，和汪星人一样的臭毛病。以前在垃圾场你还没来时，路上有人牵了一条卷毛母狗走过，留下些挑逗的怪味，我们一伙就像着魔似的...

“天又没塌下来！笨笨，想开些，远没有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旺财用脖子轻轻触摸笨笨的脸颊，慰藉说，“你还有我呢，有朋友在身边，怕什么？”“是啊，如果没有你，说不准我该崩溃了。”笨笨庆幸说，“多亏你及时来了。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我那一阵乱了方寸，一心只想二蛋，反倒把你也抛在脑后。真是一根筋，忙急无智啊。”这时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又听旺财说：“最初得知你跟了二蛋，其实我并不乐观，但看你感觉还行，话到嘴边不好意思说出，怕你多心。你想想吧，凡是进城的打工仔，全都漂泊无定，根本没有条件收养汪星人。比如二蛋，即使暂时没事，也不可能一直看门吧？所以你和他到头来没啥结果。”笨笨连说没错：“他确实不打算给他三表姨夫再干下去，看那意思早想跳槽了。”旺财说：“是呀，与其最终被他遗弃，不如早些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道理是这个道理，”笨笨唏嘘说，“只是心里着实不算滋味……”对此旺财深有同感，再次提起自己的辛酸往事，说：“唉，我那时候比你还惨。像二蛋吧，好歹自顾不暇才丢下你，但我原来那主人，上午还啪啪的亲我，下午就将我扔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至今她冷酷无情的面孔，还印在我心头，让我不寒而栗。记得我第一天流落街头，举目无亲，对生存一窍不通，还被几个小孩吓唬追赶，跑得几乎咽气，要多绝望有多绝望。要么我为什么对人类始终敬而远之？只因太寒心。”笨笨说：“妈呀，那才真叫个可怜！”旺财却淡然一笑：“我以为自己死路一条了。但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想死，纵然生不如死也得自谋生计。哈哈，我到底挺过来了，这不是没有死么！”笨笨大赞说：“旺财好样的！”

为笨笨亮出内心的伤痕，旺财还真有些自得：“刚出来一连几天，我就像行尸走肉随便悠摆，正好满大街播放流行歌曲：‘大不了从头再来……’，喇叭里的那小子扯破嗓子唱得带劲，我也听得涨姿势！怎么样笨笨？不觉得这歌曲专为咱俩唱么？”笨笨听得为之振作，说：“主人不靠他了，咱们一起从头再来！”旺财这下喜上眉梢，透露了他的小秘密：“实话实说，我还真盼你失去主人的这一天。你可不能骂我。”笨笨瞪圆眼睛问：“为什么？”旺财说：“你想，这下不就咱俩又能一起流浪了？所以我满心喜悦呢！”笨笨恍然醒悟：“哦，敢情你在幸灾乐祸……”旺财说：“同乐同乐。你甩掉脖子上的套索，何尝不是获得新生？”

果如其言！笨笨心头的阴霾也就开始丝缕的飘散，暗自又叹一声：“有个朋友真好。”

同时宣告他重新回归流浪汪星人队伍，不过不是团伙，仅是一个简单的两者组合。

然后旺财说：“待在街头干啥？请吧，欢迎笨笨先生回家。”笨笨意气颓然的说：“不走咋办？现在只能听你吩咐。没想到一朝落魄，又得投奔你了……”旺财责怪他：“看你说的，朋友不能见外。”带着他一前一后，溜入不远处的居民小区。在那处小区的楼顶上，矗立着高大的一排灯箱，闪亮的灯光照射出六个红字“塞外国际公馆”，虽然地处小城，胸怀却面向世界，共有六七幢高楼组成，比之宜居街的那些小区，明显上了一个档次，大门也装了伸缩电动门，缝隙宽窄适合旺财笨笨这类身材较小的汪星人穿行无阻。

在小区里他俩贴着一排矮榆墙曲曲折折往里走去，笨笨前后观察开开眼界，留些尿痕的，旺财介绍说：“这儿入住不满，零零星星多是有钱人家。院内花草树木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小池塘呢，风景真是没得可说。”笨笨忽然想起在宜居街与伙伴们协商去处，记得旺财对居住小区颇多顾忌，说：“你不是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可现在看来，你好像还应付得挺从容。”旺财嘿嘿笑了：“当初过来还不是为了追你？再说了，对比来对比去，想在城里流浪，也只有进小区。我琢磨‘适者生存’，是让咱们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咱们。什么时候该走什么路，没得选择。”笨笨问：“这种地方，你觉得究竟怎样？”旺财说：“我原来不想进来，主要觉得这是人类的私有地盘，人家一旦看你不顺眼时，咱这种小生命经不起一收拾。不过既然汪星人多把小区作为流浪胜地，公允来说，食物来源也还相对好找，我进来后才知道了。”

笨笨一眼看见各单元门前崭新的垃圾桶，足有半人高，又加了盖子，说：“里边的东西吃得到么？”旺财却说不在话下，他早已研究透了，毫无保留向笨笨传授经验：“这问题看似难上加难，实则易如反掌。即使在高档小区，再富有的人群，但也别高看了他们，说个素质扯淡不算过分，总有相当部分的懒人，拿出垃圾袋从不装进垃圾桶，只为图个省事，随手扔到桶边，等候物业的保洁来清理。这不就给我们留下可钻的空子？社会上这类好心人始终不缺，流浪汪星人也就不愁拾捡一口饭吃。哈哈，谜底一旦揭穿，感觉很乏味的。”笨笨愣愣地说：“不，不乏味，好有学问。”旺财话头一转，郑重的提醒笨笨说：“懒人往往也是烂人，自私变态极了。把一点废物垃圾宁愿扔掉臭掉废掉，看到被汪星人刨食却又气得要死，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注意事项！”笨笨连连点头，不知道旺财所提到的懒人操的是什么鬼心眼，问了一句：“那怎么应对？”旺财说：“老办法，昼伏夜出呗！”

根据旺财的理论，显然如何潜伏才见本事。不过难不倒他，拐弯抹角到了两幢楼脚的衔接处，设计沉降缝时特意缩回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阁，物业混杂堆放了横七竖八的废井盖、破路牙、装修换下的厚玻璃等，底下错乱的搭架出一点窄仄空间，凑合被旺财当作狗窝，往前正好挡了大团丛生的灌木，就算小区内最隐秘的旮旯。旺财首先爬回他的窝里，再招呼笨笨钻进来，越发挤轧了，转身都有困难，稍不注意就碰脑袋，还有从上漏下的雨水，湿漉漉的不像回事。旺财难为情地笑了笑，问笨笨说：“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笨笨连忙否定：“流浪么，差不多就行，不能太讲究。再说这儿挺不错的。凡事哪能处处如意？”旺财赞许说：“你有这种心态，我还担心啥？日后如果碰上更好的去处，咱们随时搬家。反正跟你在一块，我已经再满足不过。”向笨笨偎过一些，说：“天也快亮了，睡觉吧。”笨笨早已困倦，转眼就睡着了。

一直睡睡醒醒，养足了精神，笨笨饿了，对旺财说：“也该出去找吃的了吧？”旺财看看头顶缝隙中透下的亮光，说：“这阵儿还早着，要等到晚上才好。来日方长，可不宜暴露行踪。”笨笨隐忍不动，只好继续睡觉，终于在午夜随旺财出来，直奔单元门口，发现终归新小区住户率太低，懒人的比例不足，一众垃圾桶旁不过丢弃着一两个塑料袋，扒开有些残羹剩饭及边帮菜叶等，数量少得可怜，可能天气酷热，馊味呛鼻。旺财也不挑拣，能吃则吃，免得遗漏，笨笨却嗅来嗅去，有些不得下咽，又怕旺财笑他嘴馋，借口分头寻食，独自跑开了，顺便把全小区大体走了一遍，收获最终寥寥，心想守着二蛋时，伙食丰厚鲜美，吃得也心安理得，吃完了尽情玩闹，简直赛过神仙，现在又得依赖垃圾，食物有无竟取决于懒人是否够数、是否懒得到位，而且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见不得人。即使意料之中，也不是头一回流浪，但前后的反差毕竟太大，短时间内肯定心理失衡，哪里还有食欲？

结果那天笨笨什么都没吃，只去小池塘痛饮一气，撒尿就特别频繁，许多墙角树干都留下他的记号，旺财并未留心他吃到什么没有，打趣他说：“可以了吧？目前这家小区只有咱两个流浪，没见再有外来的汪星人。”笨笨胡乱找个理由，说：“现在没有，不保以后会闯进来，提前作个防范，叫作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旺财说：“说的也是，你眼光比我长远。”笨笨只有苦笑，跟旺财比肩蹲下欣赏了一番繁星点点的夜空，时间差不多了，双双再回蜗居之地歇息。

虽说外来的流浪汪星人暂时没见入侵，但随着居民陆续的搬迁入住，有人饲养的宠物狗在国际公馆开始有了行迹。

卧榻之旁将有他人酣睡，起码不是旺财喜闻乐见的，而这种情况难以避免。

该来的终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