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行业的真实经历:试水古玩行当原来我才是被捡的漏
古玩这个行当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什么“歪门邪道”都走。捡漏赚钱看似一本万利,实则套路满满,防不胜防。
“这才是真正的生坑。
再看这五色夯土层,
和蓝砖粗犷的纹饰线路,
分明是盛唐时期的坑,
这里面估计出几件三彩是肯定的了。”
1
2015年五月一日,是我刑满释放的日子。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齿轮滑过轨道发出一声如叹息般的闷响。
五月的春日阳光铺天盖地,相比起盛夏,虽然还有些疲软,却是那么耀眼。
徐子达迎上来,张开怀抱,我们这对当年的好狱友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门口岗亭里站岗的武警战士,拉了一下枪栓警告我们,请远离监狱管控范围,我们俩这才上了车,往市里驰去。
几年前,我卷入了一宗经济案,被判了刑,在监狱里认识了徐子达。当时我因为在监狱里使了钱,所以被分配到改造环境相对宽松的后勤医院,而徐子达是三监区农业队一个普通的犯人。
我之所以跟徐子达熟络起来,是因为徐子达有一次犯了阑尾炎,他塞给了我一包香烟,我就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开了吊瓶,并且还开了一周的假期证明。
在徐子达住院期间,我和他经常聊天,知道了徐子达的犯罪原因,他的罪名是监狱近2000名罪犯中,最特殊、最猎奇的,那就是盗墓。
徐子达判的时间不长,两年。可就算这样,徐子达还是觉得冤,徐子达说:“墓葬是挖了不少,但是基本没有遇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问徐子达:“盗墓害怕不?墓葬里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机关重重,诡异迭出呢?”
徐子达说:“那是放屁。除了皇家帝陵,谁的墓葬不是一口棺材一抔黄土呢?”
徐子达说:“出狱之后,再也不干这遭罪的营生了。”但是,他无一技傍身,除了盗墓,也只有鼓捣一些古董之类的东西来养家糊口了。
鼓捣古董,需要有实力、眼力和魄力。徐子达偷偷问我:“都说经济犯最有钱,你有多少钱?”
其实我哪有什么钱?我说得好听点是经济犯,实际上也就是借工作之便,给几个人担保贷款,吃几毛小回扣。最后那些骗贷的还不上贷款,我还不是当了炮灰了?不仅判了刑,还把那些小回扣连本带利吐了出来。
但是,在监狱里,有大的别说小的,吹破牛皮也没事,就怕你连炮皮也吹不起来,那可是要受到鄙夷的。
我对徐子达说:“不是吹的,多了拿不出来,但是几十上百万咱还是有的。”
听我这么一说,徐子达来了兴趣,不仅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还说出去后有钱大家一起挣。他知道我犯了事儿,早被单位除名了,所以出去后也要另打鼓,重开张。
徐子达比我早出去一年,在这一年里,徐子达来看过我一次,期间还陆陆续续打过几次电话,所以我们俩一直还保持着联系。
徐子达开着一辆半旧的面包,副驾驶上还有一堆面包屑和一包廉价的香烟,看出来这家伙混得也不怎么样。
徐子达看出我的不屑,拍了怕方向盘说:“老李,你别小看这辆车,我收了几件坑货,一转手,就赚了这了一辆车,要是我有钱的话,那件宣化年间的香炉我就拿下了,那件香炉人家一倒手,就挣了三万。”
我这才知道,徐子达这家伙竟然真的倒腾起古董这玩意儿了。
2
徐子达开着车,中午时分我们赶到了邢台一家饭店,徐子达说要为我接风。
本来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我也是归心似箭,可是徐子达说,今天他要给我开开眼,让我看看他是怎么做生意的。
五月的天气,寒气尚未完全褪去,春风里依然夹杂着狡猾的寒意。
徐子达穿着一件对襟短袖唐装,衣襟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黄色金龙,风起处,他消瘦的肚皮上露出抽象的刺青。
徐子达也够义气,尽管我一再说吃不了,他还是点了鸡鸭鱼肉一桌子菜,我有些不好意思,说他破费。
可是徐子达笑着开了一瓶白酒说:“客气个鸟,这顿饭我们尽管吃,有人买单。”
我疑惑地说:“你还请了别的人?”
徐子达说:“请谁?请了一个‘铲地皮的’。”
见我疑惑,徐子达介绍说:“‘铲地皮’是江湖用语,那些走街串巷收老物件的,就叫‘铲地皮的’。”
我来了兴致,问他:“你又是做什么的?”
徐子达满了酒,冲我端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那些铲地皮的收上来,再卖给我,我再二手倒卖,道上把我们这行当叫做‘一线’。”
两杯酒下肚,徐子达凑上来说:“李哥,你手里如果宽绰的话,弟兄们不妨合作一把,咱们出钱干一票大的,据说,水南寺那边最近出了一批坑货,我的天,都是硬货,就连唐三彩也有几件,个个都是一米高,这么大的器物,收一件就够我们兄弟吃几年。”
我笑笑说:“难道人家都是傻子,洗净了脖子等着我们宰?”
徐子达一本正经地说:“天下傻子宰不完,江山代有傻子出。”
现在信息这么方便,而且各地电视台都有鉴宝节目,所以徐子达说的话我自然不信。
3
第二杯酒刚倒上,徐子达接了一个电话,他说:“我们在邢台达活泉路小黑猫饺子馆204包间,东西都带全了吗?”
撂下电话,徐子达笑着说:“你不是不信这世间有傻子吗?你看看,傻子马上就到了。”
我说:“他们是干吗的?铲地皮的还是一线的?”
徐子达笑而不答。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一个迷彩服上布满斑斑白灰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可能是走得急,整个人气喘吁吁,脸上的汗水顺着粗糙的脸颊汩汩淌下来,长长的头发一绺绺黏在额头。
徐子达放下茶杯说:“东西带来了?”
那人讨好地弯了一下腰说:“带来了。”说完,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团不知包裹着什么东西的鼓囊囊的黄色食品袋递给徐子达。
徐子达接过来,打开,我好奇地凑上去,这才看清那是一堆外圆内方的铜钱。这种铜钱,我小时候家里的抽屉里到处都是,那时候多用来制作毽子的底座,其他并无大用。
徐子达拿过这些铜钱,逐个检查一番,用舌头舔,用针扎,用鼻子闻。
那个迷彩服在一边点头哈腰地说:“放心吧徐总,这些东西都是从老家拆房子时捡到的,绝对是真的。”
徐子达最后将这些铜钱分成两堆,说:“这一堆是顺治年间的,东西不假,但是型号大小不一,而且品相不太好,腐蚀得有些严重,既然都是熟人了,我也就给你最高价,这些顺治的每枚50块钱,我数了数一共是60枚,剩下的那些本来都是按斤买的,也罢,我给你按照每枚5块钱的价格,一共是140枚,也就是3700块,你家里盖房需要花钱,我给你一个整,4000块,就当我给你随了份子。”
迷彩服犹豫了一下,似乎对这价格有异议。徐子达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经常去你们村里收古董,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如果以后你觉得卖亏了,随时来找我,我给你补齐。”
迷彩服想了想,痛快地说:“行,我就信徐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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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服临走,还有些贪婪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咽了一下口水转身走了。
等迷彩服一走,徐子达抑制不住兴奋对我说:“看到了把,这就是傻逼,现在顺治的真品,能卖到200一枚,你别看这一捧小玩意儿,我一转手就能挣一万块钱!”
“我的天!”我张大了嘴,有些不可思议。
徐子达把这些东西小心放到兜里一脸兴奋地说:“当然这么大的买卖也不是经常遇见,这古玩行当里有一句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我说:“你不怕人家回过神来找你赎回吗?”
徐子达笑道:“古玩这行业一直都是钱货两讫,买定离手的,这是规矩。”
我说:“即便是你看错了也不行?”
徐子达说:“打眼了活该,买古董就是赌博,输赢都赌着。”
我又问:“你不怕卖不出去?”
徐子达哈哈笑道:“不怕,明天就有人来家里取货。”
一顿饭的时间,徐子达净赚一万块,虽然徐子达说这样的事情不是经常遇见,但是一个月遇上一宗这样的生意也足够养家糊口,我心里不禁打起了小九九。
回家之后,我首先遇见的就是工作问题,因为有前科,所以寻了好几个工作,都被婉拒门外。
五月的天气,街上的人们已经穿上了夏装,可是我的心里却是感到一阵悲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得百年身。如果有来生,我肯定不会了那蝇头小利,而去以身犯险,触摸法律的禁忌。
父母见我实在是没有生存的技能,就寻思着拿出他们的养老金,盘下小区门口一家小店,开个小卖部。
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又接到了徐子达的电话。
那天我记得清楚,刚吃了午饭,郁闷的我正在小区楼下溜达,徐子达抑制不住的兴奋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老李,有个好消息,这单生意要是做成了,嘿嘿,我们就挣大发了,半辈子都不用为吃喝犯愁了。”
有了上一次徐子达轻而易举发财的经历,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也来了精神,问道:“又有了什么宝贝?”
徐子达兴奋中夹杂着焦急,说:“这件事迫在眉睫,你等我,我们见了面细说。”
徐子达这人虽然算不上稳重,但是像这样乐不可支中显出来失态的样子还真不多,我估摸着徐子达肯定是遇见硬货了。
不一会,徐子达过来了,他一下车就兴奋地攥住我的手使劲摇晃着说:“哎呀,我们要发财了,遇见神器了!”
5
原来,徐子达接到之前那个迷彩服的电话,说在他下乡铲地皮的过程中,在一户老农家里遇到了一件青铜鼎,那老农不识货,用这件堪称国宝的神器来喂羊。迷彩服发现后,想出高于铁价一倍的价格也就是500块钱的价格买走,老农挺高兴,说管它什么铁槽石槽木槽,只要能喂羊就行,500块能换好几个木槽呢。
就在即将成交的时候,老农的儿子回来了,直接将价格飙到50000块。
迷彩服跟人家磨叽了半天,人家就是王八吃猪肝,不松口。
徐子达听说后,掏出手机,拿出几张照片给我看,说:“这就是迷彩服传过来的那个喂羊的槽,从颜色质地锈迹上来看,是青铜无疑了。”
徐子达的意思是,这5万的价格有点高,他一下子凑不齐,就怕等他凑齐了,这件宝贝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毕竟,古玩这个行当里,消息灵通得很。
徐子达兴奋地搓着手问我:“你能不能借我一半?等我挣钱了连本带利,不,给你翻一番如何?”
我现在全部身家其实是能拿出一半的,但是这些钱,我不敢乱动,因为这是父母这几年的退休金,这笔钱是他们让我在小区门口开小店用的,也是他们对我给予的全部希望。
见我犹豫了一下,徐子达马上说:“你放心,这件东西不出五天就能找到合适的买家。”
这点我相信,据说一件乾隆时期的梅瓶从发现到流到海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这些文物贩子应对打击的能力真的不可小觑。
乾隆时期的梅瓶
富贵险中求,如果徐子达真的发财了,那么大河有水小河满,我也会跟着挣一笔。
于是我一狠心说:“没问题,一半就一半。”不过,我附加了一条,那就是这些钱不是我借给徐子达的,而是我入的股份,傻子也知道,青铜器这玩意儿,定档直接就是二级文物走起,前几年我看过一档拍卖节目,香港某拍卖会上,一个看似做工简单的青铜爵,上面只镌刻着12个铭文,就以12万人民币成交。
而从徐子达手机的照片看,这个青铜鼎,无论是个头上还是研究价值上,是远远超过那个青铜爵的。
这也是我决定参股的原因。
徐子达一听我的条件,脸色瞬间就就有些不高兴,他说:“老李呀,这古董生意就是在赌博,万一这要是买到假的,你可不要怪我。”
听徐子达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不高兴,这丫的,敢情是想要独吞啊,怪不得说,永远不要用金钱去测试一个人,经不起测试的人会让你感到失望,经得起测试的人,他会让你感到心寒。
我也有些不高兴,说:“没事,就算是打眼了,买了假货,赔死我,我也认了。”
徐子达看了我半天,点点头说:“只要你不埋怨我,那就好。”
6
两个小时的颠簸路程,我们驱车赶到临城西部的那个掩映在盎然绿意中的小山村。
这个小山村,据说和宋徽宗有直接关系,因为宋徽宗微服私访的时候曾经驻跸此地,所以留下了许多传说,就连村子的名字也和皇帝驻跸有关,据说入选了第一批河北省历史文化名村。
进入村子,街道越来越窄,狭长的青石路面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风从狭长的石巷吹来,竟然带来一阵远古悠长的古典意境。
我们毫不费力就打听到了拥有青铜鼎的那个叫做李全胜的家。
李全胜刚从地里栽红薯回来,绾着裤管,黄胶鞋上满是泥巴,稀稀疏疏的头发黑白相间,他用粗糙的大手向后一拢,一绺绺的头发间露出粉红的头皮。
听到我们的来意,李全胜坐在墙根,拒绝了徐子达递过来的香烟,脱下鞋子,一边摔打着鞋子里的土,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们这些收古董的都是骗子,前天一个家伙给我500块钱,差点就把这件宝贝骗走,若不是我儿子及时认出这是宝贝,我就被你们这些人骗了。”
徐子达陪着笑说:“那家伙就是骗子,可我们是真心真意地出个正经价的,你老把那件宝贝拿出来,也让我掌掌眼行不?您看我们这大老远慕名前来,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不是?”
李全胜盯着徐子达看了好一会,说:“行,就看一眼。”
接着李全胜跑到西厢房里,吃力地搬出一件被碎花缎面布包裹着的东西来。李全胜一边层层叠叠地解开,一边说:“我儿子说这是好东西,他百度过了,能卖好几万,吓得我就把这玩意锁到柜子里了。”
这件青铜器终于在我们面前曝光了,徐子达激动地掏出手机“咔嚓咔嚓”照了几张相,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件国之重器来。
这件青铜鼎,平沿外折,双立耳微向外撇,圆底,兽蹄足,鼎高五十多厘米厘米,口径近三十厘米,腹径十厘米左右,耳内面饰窃曲纹,外饰云纹图案,通体蜡光。
徐子达不住地赞叹道:“真的是好东西,好东西,老李你也过来看看。”
我走过去,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我看这件东西受金不足,灰暗,呆滞,没有层次,线条也不畅达,包浆色浮,我不看好,八成是假的。”
这些是来的时候,徐子达在车上临时交给我的一些鉴别术语,他要用这些李全胜听不懂的术语来努力把我包装成一个对古玩有着深厚鉴别功底的大师。
其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件青铜鼎以赝品的超低价格买回去。
李全胜不信,说:“这件东西是我从耕地的时候挖出来的,难道我自己会造这玩意儿?”
听李全胜如此说,我更加确信这件青铜鼎就是真品无疑,毕竟山里人民风淳朴,就像是没有被污染的城市空气一样。
见我说的有根有据,徐子达假装露出疑惑的神情来,说:“要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毕竟你这个专家的话有含金量。”
一见我们两个对青铜器的真伪有了怀疑,那么这就影响到青铜器价格以及出手。李全胜急忙拉住我说:“别走,你再好好看看,这东西真是我从地里挖出来的。”
徐子达迟疑了一下对我说:“即便是仿品,难道也没有收藏价值了吗?”
我故作迟疑说:“有是有,就是价格低。”
李全胜急忙说:“没事没事,低就低,你给多少?”
我看了看李全胜那饱经沧桑脸的脸,实在是不忍心斩杀人家太多,我假装叹了口气说:“看你也不容易,这东西我们拿回去就算个摆设吧,我给你一万块你意下如何?”
李全胜愣了一下,说:“我问问我儿子,他最近说正联系什么电视台鉴宝栏目呢。”
可能徐子达生怕我的拙劣演技穿帮,急忙说:“哎呀,别打了,这样吧,我们出三万,一口价,不行我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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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胜犹豫了一下,似乎是狠下心来说:“好,三万就三万!”
在付钱的时候,我和徐子达一人一半,我是现金,徐子达微信转账。
青铜鼎放到车上的时候,我的心才放到肚子里,我轻轻摸着这个能改变我们命运的青铜器鼎,感慨万千,心说,捯饬古董原来这么挣钱,怪不得说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原以为踏入古玩界会让我走向辉煌的巅峰,没想到却是一段人性沉沦的痛苦经历。
就在第二天,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他手里也有几个青铜鼎,价格肯定比李全胜的低,问我要不要。
我问他是哪个村子的,他说是李全胜邻村的,也是耕地的时候挖出来的。
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我不信,就开车去了。果然,在那人的牛棚里,横七竖八竟然散落着十几个和李全胜家一样的青铜鼎。
这户人家极力地讨好吹捧我,一口一个李老板,还说,他们儿子等着结婚用钱,一个青铜器一万块就行,实在不行八千也可以。
我一下懵了,虽然我不懂文物,但也知道,真正的青铜器是失蜡法铸造出来的,采用一器一范的方式铸造,所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青铜器。
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给徐子达打了电话,徐子达在电话那边也是暴跳如雷,他说,他刚请土专家鉴定过了,我们昨天买的就是现代仿品,就是生铁铸成的,外面做了旧,喷了一层漆而已。按照废铁的价格,不过十几块钱而已。
我气不过,一万多块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我对徐子达说:“走,咱们去找那个李全胜讨回来!”
徐子达叹口气说:“古玩行当的规矩,钱货两讫,考的就是眼力,古董这玩意儿,行内造假本来就是合理存在,不要说我们,你没见电视台鉴宝栏目还有许多指鹿为马的吗?”
是的,一些电视台的鉴宝节目也是失误频出,那些所谓的专家也在琳琅满目的文物面前看花了眼,一直有人说他们是学术之坟场,科学之墓地。
第一回合,我的一万多块就这样在古玩这坑浑水里打了水漂,并且没有一丝涟漪。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些文物做旧高手,以极低的价格把这些赝品卖给山里淳朴的老百姓,而山里的老百姓用他们的善良做标签,用他们的淳朴做幌子,再以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价格兜售给我们这些渴望捡漏的古董贩子。
这种勾当,江湖行话,叫做“下钉子”。
8
一万多块钱还不至于让我伤了元气,尽管徐子达一再向我道歉,我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说:“没事,我们就当花钱买教训,你没听说过吗,捡漏带来的价值,远远抵不过我们打眼和交学费的综合。”
徐子达叹了口气说总觉得对不起我,本想带我装逼带我飞,没想到这刚出场就被人家套路了。
不过他很快拍着胸脯保证说,羊群里丢了羊群里找,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他有把握能帮我把损失找回来。
古董这个行当就是赌博,第一回合我折戟沉沙,所以我心里也憋着一股子火,急于翻本把前头那笔损失赚回来。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我刚吃了饭,晚上父母去散步,我在家里看新闻联播。就在这时徐子达的电话又打来了,他在电话里神秘地说:“今晚我的几个朋友要去下坑,我们两个能拿到第一手货,这从坑里上来的东西,只有贵贱之分,不会有真假之虞。”
遇见这发财的机会他自然要知会我一声,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我知道下坑就是盗墓,一来是对盗墓本身就充满好奇,再者,若是真的遇到几件心仪的坑货,说不定还能轻而易举把上次的窟窿填起来。
我在京广线冯村路段和徐子达会和,然后我们俩就沿着公路往北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就进入了一条乡村土路,这条土路中间横亘着一辆面包,似乎是抛锚了,司机正钻在底盘下面不知鼓捣什么。
车子开过来后,徐子达摇下玻璃低声喊道:“始见龙台升凤阙……”
那人从车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应如霄汉起神泉。”
那晚的月光很是明亮,地里的玉米已经齐胸高了,燥热的风吹过,我就觉得空气里都是刺激的粉尘。
对上了暗号,那辆面包车便给我们让开了一条路。徐子达说,这是他们布下的暗哨,一旦有警察过来,暗哨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而暗哨的车辆也有效地阻止了警察们到达盗墓现场的速度。
我和徐子达到达现场的时候,这才发现,一大片玉米早就被夷为平地,地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车,甚至还有一辆大奔一辆宝马。
徐子达小声说:“这些人才是今晚的金主。”
我和徐子达下了车,走到近前,地里早就挖出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形竖井,在挖出来的松软的土上,还横七竖八散落着一堆蓝色灰砖。
土堆上有一个留着小辫子的胖子,穿着白色的跨带背心,蹲在土堆上抓起一把土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说:“这才是真正的生坑。再看这五色夯土层,和蓝砖粗犷的纹饰线路,分明是盛唐时期的坑,这里面估计出几件三彩是肯定的了。”
围观的人群马上都躁动起来。
9
一个六十来岁的戴着一副金色镶边眼镜的老者从坑边站起来说:“为了拒绝赝品,去伪存真,也为了刹住古玩行业赝多于真的歪风邪气,我们这次采取现场下坑取货,各位都是资深藏家,我以北派三爷的名义向大家保证,这坑东西,价值连城,所以请大家备足票子,毕竟机不可失。”
徐子达悄悄对我说:“这个老家伙是盗墓高手,也是盗墓团队里金字塔的顶端人物,叫做掌眼。”
我问徐子达:“你是怎么和这伙人认识的?”
徐子达“嘿嘿”一笑说:“入了盗墓行,就知状元郎。你不是这个行业的,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半小时后,坑里陆续上来几个人,每个人都拎着一包东西,这些东西放到地上铺着的白布上,我吃了一惊,这简直就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小型文物市场,从字画,到盘子,到三彩骆驼,到各种盆盆罐罐,估计不下几十件。
徐子达的眼睛都直了,大声说道:“真是一个富坑,老子真是长见识了。”
三爷拿起一个盘子说:“三彩三足盘,10万。”
话音未落,那个小辫子往前一步说:“10万,我要!”
三爷笑笑,有人马上接过去,到一边和小辫子商洽付款事宜。
三爷又拿起一个酒杯说:“唐代缠枝鎏金铜足杯,30万。”
一边开大奔的老板马上举手说:“我要我要!”
不一会,地上那近百件坑货全部出手,我忍不住也花3000块钱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金蝉。徐子达一个劲嫌我买得太少,可是他不知道除了这件金蝉,哪件东西我都买不起。
得知了我的真正实力,徐子达有些不信,说:“你之前不是犯的经济案吗,难道没有私藏瞒报一些?”
我只得实话实说:“我只是为别人担保贷款了,结果别人没还上……”
徐子达看了我好一会,说:“我真是错把小鬼当城隍了。”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再也没说话。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徐子达也没再联系过我。
10
等我再次见到徐子达,是在电视上。
那是一宗法制栏目,徐子达是因诈骗罪被起诉的。原来,徐子达自己置办了一套加工金银首饰的工具,每天开着车走街串巷,拿着大喇叭在村子里喊手工打造纯金纯银的戒指手镯,主人提供原料,他只收一件二十块钱的加工费。
于是,乡亲们家里流传下来的老物件可有了用场,纷纷送到徐子达这里来,徐子达就趁人不备,偷梁换柱,用镀金镶银的地摊货,换走了无数金钗银簪,最后事发,被人家暴揍一顿,扭送到公安局。在公安局,徐子达为了立功减刑,积极揭发出了一系列的诈骗案由。
当镜头挨个转向那些嫌疑人的时候,我惊呆了,第一个就是李全胜,原来徐子达才是下钉子的主谋,他和李全胜演了一出双簧,目的就是为了从我这个当年的经济犯手里骗到钱。
李全胜之后的那个拥有好几件仿制青铜鼎的老乡,也是李全胜的搭档。
当然,除了我,还有好些人着了他的道。
另外几个人更加让我吃惊,那些人赫然就是掌眼、小辫子等人,原来他们那次盗墓是早就预谋好的,那墓葬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在几个月前事先埋进去的,没有一件是真品。
这在行业里叫做“埋雷”。
不仅我买的那件金蝉是假的,就连那些开着大奔宝马的老板,买的没有一件是真品。
这些骗人的伎俩真是高深,防不胜防,颇有九个月磨刀,三个月宰羊的凌厉狠心。我想,这辈子我是再不碰古董一根毫毛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珍玩自有去归处。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没有随随便便的捡漏。往往太容易得到的,不是灾难便是祸患。
低调务实历来是收藏人的生存法则。何为收藏,就是凭眼力、实力和机遇收购进来,藏起来慢慢地欣赏和琢磨的学问,享受古物的历史沉淀和流传经历,然后在有生或去生寻找一个合适的归宿之所。
不是说过吗,每一件古董身上,都有一个神仙的影子。
这和做人一样,收之有道,藏之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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