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影子:第二部,夜晚
第二部 夜晚
THE LONGEST DAY
THE CLASSIC EPIC OF D-DAY
Part Two The Night
1
★★★
月光如洗,泻进卧室。圣梅尔-艾格里斯镇60岁的女教员安吉拉·利弗拉尔特夫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床对面的墙上,一束束红色和白色的光亮在静悄悄地闪烁跳跃。利弗拉尔特夫人慌忙坐了起来,瞪大眼睛。闪烁的光束似乎在沿着墙壁慢慢地向下滑落。
老太太清醒过来了。她终于明白,她看到的是梳妆台大镜子里的映像。就在这时候,她又听见远远传来的飞机低沉的嗡嗡声,喑哑的轰隆隆的爆炸声和连续击发的高射炮火的尖厉的呼啸声。她快步走到窗前。
海岸方向的天空里悬挂着一簇簇火花,红光把乌云都给染亮了。这情景令人毛骨悚然。远处,爆炸声带来明亮的粉红色的火光,一串串橘黄色、绿色、黄色和白色的曳光弹划破天空。在利弗拉尔特夫人看来,27英里外的瑟堡又挨轰炸了。她庆幸,这天夜里她住在宁静的圣梅尔-艾格里斯小镇。
女教员穿上鞋子,披上晨衣,穿过厨房,走出后门,朝厕所走去。花园里一片寂静。在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这儿就像白天一样。邻近的田野和田边栽成树篱的灌木安详宁静,落满了长长的影子。
她刚走几步便听见飞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正向着镇子的方向飞过来,突然,周围所有高射炮都一齐开火。利弗拉尔特夫人胆战心惊,慌慌张张地冲到一棵大树下躲了起来。飞机飞得很低也很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雷鸣般的高射炮火,一时间,呼啸声震耳欲聋。但马上,引擎的轰鸣声消失了,炮火中断了,世界又恢复宁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个时刻,她听见头顶上方有一种奇怪的窸窣声。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顶降落伞朝花园笔直地飘了下来,伞下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摇来晃去。在约莫一秒钟的时间内,月光被挡住了,第八十二空降师五〇五团的引导员、二等兵罗伯特·马·墨菲25在20码远的地方嗵的一声着陆了,并且连滚带爬地翻进了花园。利弗拉尔特夫人惊呆了。
18岁的伞兵立即掏出小刀,割断伞绳,抓住一个大包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利弗拉尔特夫人。他们互相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位法国老太太来说,这个伞兵看上去像个鬼怪,可怕至极。他细高个儿,脸上涂满油彩,使他的颧骨和鼻子显得更高了。他好像给武器和装备压得够呛。老太太魂飞魄散,呆呆地望着他,一步都挪不动身子。只见怪影把一个手指压在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接着便迅速消失了,利弗拉尔特夫人也慌忙行动起来。她一把撩起睡裙的下摆,拼命地向屋子里跑。她见到的是第一批在诺曼底登陆的美国人中的一个士兵。当时是6月6日,星期二,午夜12时15分。
D日开始了。
伞兵引导员们在这地区的各个地方跳伞着陆,有些人是从300英尺的高度跳下来的。这支登陆行动的先遣部队是由一小批勇敢的战士自愿组成的。他们的任务是在犹他海滩背后瑟堡半岛50平方英里的范围内,为八十二师和一〇一师的伞兵和滑翔机部队的“着陆区”布标。他们曾在空军准将外号“会跳的吉姆”詹姆斯·马·加文建立的特别学校里受过训练。他对他们说:“你们在诺曼底登陆时只会有一个朋友,那便是上帝。”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闯祸。他们执行这场重要任务的成败关键在于速度和秘密行动。
然而,伞兵引导员们从一开始便遇到困难。他们跳入混乱之中。达科他式飞机掠过目标时速度极快,德军以为它们是战斗机。高射炮部队对美军的突然袭击大为吃惊,便漫无目标地胡乱开火,使天空成了由发亮的曳光弹和能致人死命的榴霰弹的弹片交织而成的火力网。一〇一师的查尔斯·艾塞在降落时怀着一种难以解释的满不在乎的心情,观看着“五彩缤纷的子弹从地面射向天空,拖着长长的优美的弧线”,使他想起了7月4日国庆之夜。他想到,“这些炮弹真美”。
二等兵德尔伯特·琼斯刚要跳伞时,他的飞机被击中了。弹片穿过机身,没造成多大损伤,却差一点儿打在他的身上。二等兵艾德里安·多斯背负着100多磅的装备跳出机舱后吓了一大跳。他发现曳光弹在他身边飞来又飞去...
高射炮火十分猛烈,很多飞机只好偏离航道。120名引导员中只有38人是按指定目标着陆的,其余的人落到好几英里之外。有的人下降到田地、花园、小溪和沼泽里,有些人摔进了树篱和大树,或者掉在屋顶上。虽然他们中间大多数人是久经锻炼的伞兵,但他们在开始辨认方位时还是感到十分困难,不知所措。跟以前研究了好几个月的地形地图相比较,田地小了一些,树篱高了而道路又窄了。在迷乱得不辨方位的可怕时刻里,有些人干了傻事甚至危险的事情。
一等兵弗雷德里克·威廉昏头昏脑地着陆了,他忘了他已经深入敌后,糊里糊涂地把随身带的一个大型照明器打开了。他想知道照明器是否完好无损。它没有一点毛病。突然,田野一片通明,威廉吓得胆战心惊,比德军真朝他开火还要害怕。一〇一师伞兵引导员小组的组长弗兰克·利利门上尉差一点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落到一片牧场上,突然发现黑暗中有个庞然大物向他冲来。他差点开枪,幸好这家伙低声哞了一下,让他知道它不过是头牛。
这些引导员不光把自己和诺曼底人吓得够呛,还把几个看见他们的德国人吓一大跳,搞得莫名其妙。有两位伞兵竟然落在德军三五二师的恩斯特·杜林上尉的连部门外,偏离最近的着陆区达五英里以上。负责指挥驻扎在布来方的一个重机枪连的杜林上尉被低空飞行的飞机轰鸣声和高射炮火吵醒了。他跳下床,赶快穿衣服,慌乱中把靴子穿反了(他一直到D日结束才发现这个错误)。在街上,杜林看到不远处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他大声喝问他们是什么人,但没有回答。他立即用施麦舍式手提机关枪向对方进行扫射。两个训练有素的伞兵引导员没有开火还击。他们消失了。杜林冲回连部给营长打电话。他对着电话气急败坏地喊:“伞兵!伞兵!”
其他一些引导员的运气没这么好。第八十二空降师的二等兵罗伯特·墨菲拖着背囊(里面有一套雷达探测器),走出利弗拉尔特夫人的花园,向圣梅尔-艾格里斯以北的着陆区方向前进时,他听见右前方传来一阵短促的枪声。后来,他知道他的好朋友二等兵伦纳德·德沃夏克就是在那时候给打死的。德沃夏克曾发誓要“一天挣一个奖章,就是为了证明我是可以成功的”。他可能是D日里第一个被杀害的美国人。
像墨菲这样的引导员在到处辨认方向。这些看上去很凶狠的伞兵,穿着鼓鼓囊囊的降落伞服,背着十分沉重的枪支、******、信号灯、雷达探测器和荧光板,悄悄地从一个树篱摸向另一个树篱,前往集合的地点。他们得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为着陆区布标,美国空降部队要在1时15分发动全面进攻。
50英里外,诺曼底战场东端,六架满载英国伞兵引导员的飞机和六架拖着滑翔机的皇家空军轰炸机,越过海岸飞了过来。在他们的前方,天空成了可怕的高炮火海,到处悬挂着幽灵似的吊灯形的火柱。离冈城几英里外的朗维尔小村里,11岁的男孩阿兰·多瓦也看到了火光。炮火声把他吵醒,他跟利弗拉尔特夫人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床脚床架上大黄铜圆球所反射的瞬息万变而又五彩缤纷的图像。他看得简直入了迷,他使劲推着同他睡在一起的祖母马蒂尔达·多瓦夫人,激动地喊道:“快醒醒,奶奶快醒醒。我看出事了。”
这时候,阿兰的父亲里纳·多瓦冲进房间。“快穿好衣服,”他催着他们,“我看是一场大规模的偷袭。”父子两人从窗口看到飞机低低地掠过田野飞了过来。过了一会儿,里纳忽然发现这些飞机都不出声响。他恍然大悟。“天哪,”他喊了起来,“这不是飞机?是滑翔机!”
六架滑翔机,每架大约装载30名士兵,像巨形蝙蝠似的悄悄地俯冲下降。拖曳它们的飞机在越过海岸线离朗维尔约五公里的5000英尺到6000英尺的高空把拖索放开。现在它们朝着在月光下闪耀银光的两条平行的水道———冈运河和奥恩河飞去。就在朗维尔和贝诺维尔村之间和上方,这两条水道上有两座守卫严密的、彼此相连的大桥。这两座桥就是英军第六空降师滑翔机所载的这一小股队伍的袭击目标(这支部队是由久负盛名的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和皇家工兵部队的志愿人员组成的)。他们的充满危险的任务是夺取桥梁并制服守桥部队。如果他们成功的话,冈城和海滩之间的一条大动脉通路便被切断。他们便可阻止德军增援部队,尤其是装甲部队的东西方向的活动,使之不能从侧面袭击英加部队的登陆场。由于部队需要这两座桥梁来扩大他们袭击进攻时的桥头堡,这些英国士兵必须在德军守桥部队炸毁桥梁以前把它们完好无损地夺过来。这就需要举行一次十分迅速的突然袭击。英国人想出一个大胆而十分危险的解决办法。滑翔机穿过月光照耀下的夜空轻轻地着陆时,战士们挽起胳膊,屏住呼吸,他们将在大桥的引桥处强行着落。
三架滑翔机飞向冈运河大桥。布朗式轻机枪手、二等兵比尔·格雷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准备着陆。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叫人害怕。地面没有炮火。他只听见滑翔机引擎的转动声,仿佛在空中轻柔地叹息着。指挥突击的约翰·霍华德少校站在舱门边上,准备飞机一着地就把门打开。格雷记得,他的排长昵称“丹尼”的赫·德·布拉泽里奇中尉说了一声:“伙计们,开始了。”接着便是滑翔机着地坠毁时的爆炸声。起落架撞断了,断裂的座舱盖的碎钢片纷纷落了进来,滑翔机像一辆失去控制的卡车,摇摇晃晃地发着尖厉的呼啸声在地面滑行,散发出一团团火花。撞毁的机身转了半圈,让人心惊胆战。终于,滑翔机停了下来。格雷回忆道:“机头钻入带刺的铁丝网,差一点就撞在桥上。”
有人大喊一声:“小伙子们,快!”人们便争先恐后地往机外钻。有些人从舱门挤出来,还有些人从舱盖跳下来。同时,在几码远的地方,另外两架滑翔机也强行着陆,滑行一番后停住。突击队的其他成员蜂拥而出。人人都往桥上猛攻,乱哄哄,一片混乱。德军惊慌失措,不辨东西。手******不断地扔进他们的掩蔽体和交通壕。有些德国士兵在火炮掩体里睡大觉。他们醒来时听见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看见的是瞄准他们的轻机关枪的枪口。还有些人迷里迷糊地抓起步枪或机关枪便对着那些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影胡乱开火。
突击组在桥这头收拾企图抵抗的德军,格雷等大约40人在布拉泽里奇中尉率领下冲过桥面,去占领极为重要的河对岸。快到桥中央时,格雷看到一个德军哨兵右手举着一把维利式信号枪,正要发射报警的信号弹。格雷端起布朗式轻机关枪向他扫射,他觉得人人都开火了。信号弹从桥面腾空而起,划破夜空,哨兵却倒在地上死了。
他也许想警告几百码外奥恩大桥上的德军士兵,但信号发得太晚了,那里的守桥部队早已被制服。尽管在进攻时,只有两架滑翔机找到目标,第三架找错目标,落到七英里外的迪夫河上的一座桥上。两座大桥几乎同时失守。德军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袭吓蒙了,很快便被打垮。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即使德国国防军有时间,他们也不可能炸毁这两座桥。拥上大桥的英国士兵发现,虽然炸桥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德国人始终没有把******安装就绪。他们在桥畔一个小屋子里发现了这些******。
战役结束以后,似乎总会出现一种让人心神不定的寂静。人们还没完全从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清醒过来,他们努力回忆,他们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人人都琢磨还有谁活了下来。17岁的格雷一方面为自己参加了偷袭而兴高采烈,一方面急切地寻找排长“丹尼”布拉泽里奇中尉。他最后一次见到中尉时,他正带领战士冲过大桥。可惜,战斗总有伤亡,其中一人便是这位28岁的中尉。格雷在运河大桥畔一家小咖啡馆前面发现了布拉泽里奇的尸体。“子弹打中他的喉部,”格雷回忆道,“显然,他是给*********打中的。他的伞兵服还在着火。”
不远处,在一座刚占领的小地头堡里,一等兵爱德华·塔潘顿正在发报告战斗成功的信号。他对着一架类似对话机的无线电反反复复地喊叫着密码电讯:“火腿加果酱……火腿加果酱……”
D日的第一场战役结束了。整个过程只用了15分钟。现在,霍华德少校和他的150名左右的战士,已经深入敌后并且暂时不会同增援部队取得联系。他们做好准备,坚守这两座至关重要的大桥。
至少,他们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在霍华德的滑翔机着陆的同一时刻———午夜12时20分,还有60名英国伞兵引导员从六架轻型轰炸机跳了出来。他们中大多数人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
这些人承担了D日战斗中最艰巨的任务。作为英国第六空降师的先遣部队,他们自愿跳伞进入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区域,并在奥恩河以西用手电、雷达信标和其他导航仪器为三个着陆区布标。这三区都在方圆大约20平方英里的范围内,靠近三个小村———离海岸不到3英里的瓦拉维尔;霍华德手下人占领的大桥附近的朗维尔村;冈城东郊不到5英里的图夫莱维尔。英国伞兵将在12时50分在这些地区着陆。引导员们只有30分钟的时间布标。
即便是大白天在英国,要在30分钟内找到着陆区并且布好标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是黑夜,又是在敌人的阵地上,在他们中间很少有人到过的国土上,他们的任务可以说是难于登天。他们跟50英里外的战友们一样,一下子就摔进了麻烦堆里,他们分散得太开,着陆时的情形更为混乱。
他们的困难首先是由于天气变坏。事先没有预料到的风刮了起来(美国伞兵没赶上刮风),薄雾使有些地区不易辨认。运送英国引导员小组成员的飞机遇到了猛烈的高射炮火网,驾驶员本能地进行回避,结果飞过了目标地区或者根本找不到目标。有的驾驶员在指定区域上空盘旋了两三圈才把伞兵都投了下去。有一架飞机为了让伞兵引导员都跳出机舱,在密集的高射炮火中顽强地来回低空飞行了惊心动魄的14分钟。由于这些原因,很多引导员和装备降错了地方。
以瓦拉维尔为着陆地点的伞兵基本上在目标区准确降落,但他们马上发现,他们的大部分装备不是在降落过程中摔坏了便是落到了别处。去朗维尔的引导员没有一个是在靠近目标区的地方降落的,他们分散得很远,相互之间有好几英里。
然而,最不幸的是图夫莱维尔小队。原定有两个十人小组用手电布标,每一组都要向夜空打出一个信号字母K。一个小组降到了朗维尔地区。他们倒是很快就聚合在一起,找到他们以为是指定的地区。过了几分钟,他们发出了错误的信号。
第二个图夫莱维尔小队也没有到达目标区。这十个连续投下的伞兵中,只有四人安全着陆。其中之一是二等兵詹姆斯·莫里西。他胆战心惊地眼看着其他六人被一阵狂风突然刮中,卷向东去。他一筹莫展,眼巴巴地望着他们飘向远处月色下泛着银光的迪夫河河谷。德军为了防御目的,早就用水淹没了这片河谷。莫里西从此没有再见过这六个人。
莫里西和其余三人的着陆地点离图夫莱维尔不远。他们聚集在一起,派一等兵帕特里克·奥沙利文去着陆地区进行侦察。他没走几分钟,就被他们要布标的地区边沿射来的子弹打死了。于是,莫里西和另外两个人便在他们降落的玉米地里布置好图夫莱维尔的信号光标。
实际上,在最初的混乱中,没有几个引导员遇到过德国士兵。偶尔有几个人惊动了哨兵,交了火,当然就有了伤亡。然而,使他们最害怕的,还是他们周围环境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战士们都以为一着陆便会遭到德军的猛烈反击。然而,大多数人遇到的是一片肃静,寂静无声的夜晚,使战士们经历了不少自己制造的叫人魂飞魄散的险境。好几次,伞兵们在田地里或树篱下彼此相遇,互相以为对方是德国兵。
伞兵引导员和空降营先遣部队的210名战士,在诺曼底的黑夜里,沿着没有灯光的农舍和沉睡的村落的边缘摸索着,努力辨认方向。他们首先必须准确判断他们所在的地区。在目标区准确着陆的人,很快辨认出他们在英国时从地形图上认识的界标。完全迷失方向的人,想办法用地图和罗盘来定方位。先遣信号部队的安东尼·温德伦上尉,用一个比别人更为直截了当的办法解决问题。他爬上一个路标,镇定自若地划了根火柴,发现他的指定集合地点朗维尔就在几英里外不远的地方。
可是,有些伞兵却遭了大难,无可挽回。有两个人从夜空降落,正好落在德军第七一一师指挥官约瑟夫·赖克特少将的司令部前的草坪上。飞机轰鸣而过时,赖克特正在打牌。他跟几个军官冲到阳台上,正好看到两个英国人落到草坪上。
很难说,赖克特和两个引导员中间谁更吃惊。将军的情报官抓住两位英国士兵,解除了他们的武装,把他们带到阳台上。大惊失色的赖克特冲口而出:“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一个引导员十分冷静地回答,仿佛他打扰的不过是一次鸡尾酒会,“非常对不起,老先生,我们不过是阴错阳差才在这儿着陆的。”
就在他们被带出去接受审问的时候,盟军解放力量的第一支部队,570名美国和英国伞兵,正在为D日战役作安排。着陆区内,信号弹开始腾空而起,飞向夜空。
2
★★★
“出什么事儿了?”维尔纳·普洛斯克特对着话筒大声问道。他昏头昏脑,还处在半睡眠状态,身上光穿着内衣。飞机的轰鸣和炮火的呼啸声把他吵醒了。他本能地感到这并不仅仅是一次小规模的袭击。他在俄国前线待过两年,惨痛的经历教会少校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团长奥克中校似乎对普洛斯克特的电话很恼火。“我的亲爱的普洛斯克特,”他冷冰冰地说,“我们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我们搞清楚了会告诉你的。”咔嗒一声,奥克把电话挂断了。
普洛斯克特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快有20分钟了,飞机不断地轰鸣着进入布满炮火的天空,在东边和西边的海岸线上轮番轰炸。但他所在的海岸中部却寂然无声,肃穆得叫人不安。他的指挥部设在埃特雷亨姆,离海岸线四英里。他负责指挥德军第三五二师的四个炮兵连,一共20门大炮。它们守卫半个奥马哈海滩。
紧张不安的普洛斯克特决定越过团长,直接打电话给师部。他同三五二师的情报军官布洛克少校通话。布洛克告诉他:“也许就是又一次空袭罢了,普洛斯克特。情况还不清楚。”
普洛斯克特挂上电话,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莽撞了一点。归根到底,并没有发生值得惊慌的事情。普洛斯克特想了起来,事实上,经过好几周的忽上忽下的紧急待命警戒演习,今晚正赶上是少有的不必值勤的夜晚。
普洛斯克特现在头脑十分清醒,他太心神不定睡不着觉了。他在行军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他的德国种牧羊犬哈拉斯静悄悄地躺在他脚边。城堡里一片静谧,但普洛斯克特还是听得见远处传来的飞机的隆隆声。
突然,野战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普洛斯克特一把抓起话筒。“据报告,半岛上有伞兵。”话筒里传来奥克中校平静的声音,“通知你的部下,立刻去海边。这可能是敌人登陆。”
几分钟后,普洛斯克特、他的第二炮兵连连长鲁兹·威尔肯宁上尉和重炮官弗里茨·特恩等三人出发,去前沿指挥所建在圣昂诺利村附近峭壁里的观察地堡。哈拉斯跟他们一起去。大众越野汽车里挤得很。
普洛斯克特后来回忆说,汽车开了没几分钟就到达海边,途中没有人说话。他有一大担心:炮兵连的弹药只够用24小时。几天前,第八十四军的马克斯将军视察炮连时,普洛斯克特提出过这个问题。“要是敌人真的入侵到你这个地区,”马克斯向他担保,“给你的炮弹一定会多得你用不完。”
大众汽车穿过沿海防御工事的外围到了圣昂诺利。他牵着哈拉斯,沿着峭壁后面通向隐蔽指挥部的狭窄小道慢慢地向上爬,他的部下跟在后面。好几段带刺的铁丝网把小路标得很清楚。这是通向观察所的唯一道路,两边都是布满******的阵地。快到峭壁顶端时,少校走进一条狭窄的壕沟,走下几级水泥台阶,沿着曲曲弯弯的隧道向前走,终于来到有三个人守着的、挺大的一个单间地堡。
地堡有两个相对的狭小的孔隙,在一个孔口前装了一架高倍数的炮队镜。普洛斯克特一进屋便立即坐到炮队镜前面。观察所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它位于奥马哈海滩上方100多英尺的地方,几乎处在不久以后便是诺曼底滩头阵地的中心。要是天色晴朗,从这个制高点望出去,观察的人可以看到塞纳河口的全部海湾,从瑟堡半岛的顶端一直向左到勒阿弗尔以及右边更远处的景色,都可以一览无遗地收入眼底。
即使现在在月色下,普洛斯克特还是看得很清楚。他慢慢地把炮队镜从左向右移动,巡视整个海湾。海湾上有些雾气,乌云偶尔遮蔽朗朗的月光,在海面上投下黑色的阴影。然而,没有异常现象。没有灯光,没有声响。他通过炮队镜反复搜索海湾,但是海湾里没有船只。
普洛斯克特终于站起身子。他给团部拨电话时对特恩中尉说:“外边没有问题。”然而,普洛斯克特还是心神不定。“我要留在这儿,”他对奥克说,“也许是一场虚惊,不过,也有可能会出事的。”
这时候,各种各样含混不清和自相矛盾的报告开始进入诺曼底各地的第七集团军指挥部门,军官们绞尽脑汁,对情况进行分析。他们没有太多根据———这儿看见几个人影,那儿听见几声枪响,还有的地方发现树上挂着降落伞。这些都是线索,但说明什么问题?盟军空降部队只投下570名士兵。但他们已经制造了极大的混乱。
各地的报告都很零散,只言片语,不带结论,连有经验的军人都不免将信将疑,胸中无数。到底有多少人登陆了,两个还是200个?是应付紧急情况跳伞的轰炸机机组成员,还是法国地下工作者发动的一系列进攻?人人心里没底,连亲眼看见伞兵的德国军官诸如第七一一师赖克特将军那样的人都没有把握。赖克特认为这是空降部队对他司令部的突然袭击,他给军长的报告里发表了这个看法。过了很久,这份报告才到达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部,按照例行公事被载入战地日志,并附有值得回味的注释:“并未交代细节。”
过去的虚惊事件实在太多了,人人都变得极为谨慎。连长们要经过再三考虑才向营部报告,而且事先还一再派巡逻队反复核实。营长们在向团部报告以前还要更加小心谨慎。在D日最初的几分钟内,各级指挥部内流传的说法,由于涉及的人很多且五花八门,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由于情报零乱,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发出警报,尤其是一个事后被证明是错误的警报。于是,时间就一分钟一分钟地流失了。
在瑟堡半岛,两位将军已经出发去雷恩参加图上演习。现在,第三位将军,第九十一空降师的威廉·法利少将也选择这个时候外出。尽管第七集团军司令部有命令,不准指挥员在天亮以前离开岗位,法利还是认为只有提早出发他才能赶上图上演习。这一决定使他送了命。
在勒芒第七集团军的司令部里,弗里德里希·多尔曼司令正在呼呼大睡。大概因为天气的缘故,他下令取消原定当晚举行的警戒演习。他本人精疲力竭,早就上床睡觉了。他的参谋长,又能干又负责的马克斯·彭塞尔正准备就寝。
在圣洛,集团军的下级指挥机构第八十四军司令部里,人们正准备为埃里奇·马克斯举行一个叫他大吃一惊的生日晚会。弗雷德里希·海恩少校已经把酒准备好了。他们的打算是在圣卢大教堂的午夜(英国夏令时间1点钟)钟声响起来的时候,由海恩、参谋长弗雷德里希·冯克里根中校和其他几位高级军官走进将军的房间。大家都琢磨,面容严峻、只有一条腿的马克斯(他在俄国失去了一条腿)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在诺曼底,他是公认的最优秀的将领之一,但他为人严肃,从不流露感情。然而,一切已经就绪,尽管人人都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孩子气,参谋部的军官们还是决定要举办这个生日晚会。他们正打算走进将军的房间时,忽然听见附近的高射炮轰隆隆地开起火来。他们冲出门外,正好看见一架盟军轰炸机栽进火海,又听见炮兵们兴高采烈地欢呼:“我们打中了!我们打中了!”马克斯将军仍然待在他的房间里。
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以海恩为首的一小群人手里拿着夏布里白葡萄酒和几个酒杯,大步走进将军的房间,有点不大自然地向将军表示贺意。马克斯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地凝视着他们,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海恩回忆时说:“他站起身迎接我们的时候,他的假腿发出吱嘎的响声。”他友好地挥了一下手,使大家不再拘束。酒瓶打开了,参谋们围着这位53岁的将军立正致意。他们局促地举起酒杯,为他的健康干杯。他们很有福气,一点都不知道,40英里外,4255名英国伞兵正在法国国土上降落。
3
★★★
诺曼底月光照耀的田野上响起了英国猎号的呜呜声。低哑的号声缭绕回旋,悬在空中,显得孤单而又不协调。号角声一遍又一遍地吹着。数十个头戴钢盔,身着用绿、棕、黄色伪装的降落伞服,肩负手提沉重装备的人影沿着沟渠和树篱奋力越过田野,朝着猎号声的方向前进。别的猎号加入了合唱。忽然,军号嘹亮地吹奏起来。对千百个英国空降兵来说,号声是战斗的前奏。
古怪的号音来自朗维尔地区。它是第五伞兵旅两个营的集合信号。他们得迅速行动。一个营要急速前进,去增援霍华德少校那一小股从滑翔机上降落的、现正在守卫大桥的部队。另一营要占领并守住渡口要道东端的朗维尔村。伞兵部队指挥员以前从来没使用这种方式来集合部队。然而,那天夜里,速度便是一切。第六空降师是在同时间赛跑。
第一批美英部队将于清晨6点30分到7点30分在诺曼底的三个海滩登陆。“红色魔鬼”有五个半小时的时间来占领第一批据点,夺取整个登陆区的左翼。
第六空降师有一系列复杂的任务要执行,每项任务几乎都得分秒不差地完成。按计划,伞兵们要占领冈城东北部的高地,守住奥恩河和冈运河的大桥,还要摧毁迪夫河上的五座桥梁,从而阻挡敌军部队,尤其是装甲兵前往登陆桥头堡的侧翼。
然而,以轻武器装备的伞兵们没有足够的火力来制服密集的装甲车及坦克的反攻。因此,防守任务的成败取决于反坦克炮和能摧毁装甲车和坦克的特种弹药能否迅速而安全地到达。由于大炮的重量和体积都很大,只有一种办法才能把它们安全运到诺曼底:靠滑翔机运输。凌晨3时20分,将有一队由69架滑翔机组成的机队从诺曼底上空下降,带来士兵、战车、重型装备和珍贵的大炮。
机组的到达本身就是个严重问题。滑翔机相当大,每一架都比DC-3型飞机要大得多。四架汉密尔卡式滑翔机大得可以装载轻型坦克。为了让69架滑翔机降落,伞兵们首先得从敌人手里把指定的着陆区夺过来并守卫好。其次,他们得在满布障碍物的草地里清理出一大块可以降落的地方。这意味着要在黑夜里、在不到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内,清理掉像森林似的一大片挂有******的树干和枕木。这儿还要用作将在晚上着陆的第二批滑翔机的着陆地点。
他们还有一项任务要完成:摧毁梅尔维尔附近的强大的岸炮阵地。这也许是第六空降师要执行的最为重要的任务。盟军情报人员认为,岸炮阵地的四门威力很大的大炮,可能会骚扰来集合的登陆舰队,并大量杀伤在索德海滩登陆的部队。第六师接到命令,要在清晨5时以前把大炮摧毁。
为了完成这几项任务,第三和第五伞兵旅在诺曼底投下4255名伞兵。由于导航错误、高速飞行的飞机因回避地面炮火而被迫偏离航向、着陆区的标志布得不好和突然刮起狂风等种种原因,伞兵落地时十分分散。有些人运气不错,但好几个人落到了离着陆区5英里至35英里的地方。
两个伞兵旅中间,第五旅的情况好一些。大部分战士在朗维尔附近的目标区着陆。即使如此,连指挥员都花了快两个小时才把一半的人集合起来。然而,在起伏萦绕的猎号的指引下,许多伞兵已经在集合途中。
第十三营的二等兵雷蒙德·巴顿听见了猎号声。他就在着陆区的边沿,却一时没法去集合,因为他摔进了一个小树林的浓密的树丛里。巴顿的降落伞把他挂在一棵树上,使他缓慢地来回晃动,离地面大约15英尺。他拔出小刀打算割断伞绳下地时,忽然听见附近传来一阵急促的施麦舍式机枪声。随后,树丛里发出窸窣的响声,有个人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巴顿在跳伞时把轻机关枪给弄丢了,他没有手枪。他悬挂在树上毫无办法,不知道过来的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伞兵。巴顿后来回忆说:“不管谁走过来看我,我都只好保持不动,希望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大概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走掉了。”
巴顿尽其所能赶快从树上下来,朝着集合的猎号声方向前进。可惜,他的灾祸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树林边缘,他发现一个伞兵的尸体,那人的降落伞没有打开。他沿着一条道路前进时,有个人从他身边跑过去,疯狂地喊叫着,“他们杀了我的朋友!他们杀了我的朋友!”后来,他总算追上一群去指定集合地点的伞兵。巴顿发现他边上的一个人,似乎因惊恐而神经麻木了,他迈着大步,眼睛直视前方,决不左顾右盼,完全不知道他右手紧握的枪支快要给折弯了。
这天夜里,在很多地方,像巴顿这样的士兵差不多都在震惊之余立即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性。第八营一等兵哈罗德·泰特努力挣脱降落伞时,正好看见一架达科他式运输机被高射炮火击中。飞机像颗燃烧着的彗星在他头上倒栽下来,在大约一英里外的地方发出巨响,爆炸了。泰特不禁琢磨起来:不知道飞机里的跳伞小组成员是否已经跳下来了。
加拿大第一营的二等兵珀西瓦尔·利根斯也看见一架在燃烧的飞机。“火势很大,从机头到机尾一片火焰,碎片不断地落下来。”飞机仿佛朝他头上飞过来。那景象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一动不动地呆站着。飞机掠过他的头上方摔在他身后的田地里。他跟一些人想走过去抢救里面的人,但是“里面的弹药开始爆炸,我们无法接近了”。
第十二营的20岁的二等兵科林·鲍威尔落到了离着陆区好几英里远的地方。他着地后听到的第一声战争中才有的声音,是黑夜里的一阵阵呻吟。他在一个伤势严重的伞兵身边蹲了下来。伤员是个爱尔兰人,他央求鲍威尔:“朋友,请给我一枪,把我结果掉。”鲍威尔下不了手。他尽量地使伤员伞兵舒服一些,然后,他在急忙离开时,答应一定派人来救他。
在最初的时刻里,很多人是靠自己的机智和办法才得以生存。加拿大第一营的一位伞兵理查德·希尔伯恩记得,他从一间暖房的屋顶上摔进屋内,“把玻璃砸得到处都是,而且弄出了很大的响声,但玻璃还在掉的时候,他已经跳出暖房跑了起来”。还有一个人正好掉进了一口井,他拽住伞绳交替着两手向上爬,爬出井口以后,他像没事似的朝集合地点出发了。
人们到处千方百计地摆脱困境。大多数的处境即使在大白天也够糟糕的;在黑夜里,尤其是在敌人的土地上,加上恐惧和想象,情况就更不堪设想了。二等兵戈弗雷·麦迪逊正是这样。他坐在田边,带刺的铁丝网使他动弹不得。他的两条腿同铁丝网缠在一起,他装备的重量———包括四个十磅重的************,一共有125磅———把他拽到铁丝网的深处。他给铁丝网完全绊住了。麦迪逊是在朝第五营号角声方向前进时一脚踏空,摔进铁丝网的。他回忆说,“我害怕起来。天很黑,我相信有人会给我一枪的。”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倾听着。过了一会儿,麦迪逊认为他躲过了敌人的注意,便开始以痛苦而缓慢的挣扎来解放自己。他觉得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挣脱出一条胳膊,可以从身后皮带上解下一把剪铁丝的剪刀。没过几分钟,他已经出了铁丝网又朝着猎号的方向前进。
大约在同一个时间内,加拿大第一营的唐纳德·威尔金斯少校正在一座好像是家小工厂的楼房边悄悄地走着。忽然,他发现草坪上有一群人。他立即匍匐在地。黑影们一动不动。威尔金斯使劲看了半天,站起身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人影是花园里的石头雕像。
第一营的一位中士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他看见的影子可是真人。这位中土掉进了齐膝深的水里。二等兵亨利·丘吉尔正好在附近的一条沟里。他看见中士挣脱降落伞,然后在两个人朝他走近时绝望地四下张望。丘吉尔记得,“中士等待着,努力辨认他们是英国人还是德国人”。两人越走越近,他们的讲话声使他肯定他们是德国兵。中士的轻机枪响了起来,“他用了一个快速连射就把这两个人打倒了”。
D日开始的时刻,最阴险的敌人不是人而是大自然。隆美尔的反伞兵措施发挥了很好的效用:用水淹没的迪夫河河谷的水坑和沼泽成了死亡的陷阱。第三旅很多伞兵跳入这种地方,好像从口袋里随便倒出来的糖果。对这些伞兵来说,悲剧性的灾难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有些驾驶员由于云层很厚,误把迪夫河口当成奥恩河,让伞兵跳到了大片的沼泽地。整整一个营700名战士本来应该在大约一平方英里的范围内着陆,结果给分散到50多英里的地方,还都是乡村和沼泽地。正是这个营———经过严格训练的第九营———承担了当夜最艰巨的袭击梅尔维尔炮兵阵地的任务。有些人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找到队伍,很多人从此不见踪影。
人们永远无法统计在迪夫河沼泽地里牺牲的伞兵人数。幸存者说,沼泽地里,7英尺深、4英尺宽的沟渠纵横交错,沟底是黏糊糊的烂泥。一个背着武器弹药和沉重装备的人是没有办法单枪匹马地从沟里爬出来的。放个人用品的帆布背包一遇水分量就更重了,几乎增加一倍。为了生存,战士们得把它们扔了。很多人好不容易从沼泽地走了出来,却又淹死在离陆地几码远的河水里。
第二二四伞兵战地救护队的二等兵亨利·亨伯斯通差一点就淹死了。亨伯斯通着陆时掉进了沼泽地齐腰深的水中,完全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原本应该在瓦拉维尔西部果木区着陆,结果到了着陆区的东边。他要去瓦拉维尔的话,不仅要走出沼泽地而且还要过迪夫河。他所待的地方给一层脏被单似的薄雾笼罩着,四周除了蛙声什么也听不见。走着走着,前面传来急促的流水声。亨伯斯通跌跌撞撞地走过淹了大水的田地,来到了迪夫河边,他正四下张望想找条过河的路时,忽然看见河对岸有两个人。他们是加军第一营的战士。亨伯斯通大声喊:“我怎么过河?”其中一人大声答道:“这儿挺安全的。”这个加拿大人走下河,显然是想摆个样子给他看。“我看着他,一眨眼,他不见了,”亨伯斯通回忆说,“他没喊也没叫。他就是一下子没有了,我和对岸他的同伴根本来不及救他。”
第九营的随军教士约翰·格威内特上尉晕头转向,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也掉进了沼泽地。他只有单身一人,四周的寂静叫人忐忑不安。格威内特一定要走出沼泽地。他相信梅尔维尔突袭会有恶战和伤亡,他要跟战士在一起。就在起飞前他还对他们说:“恐惧来叩门,信念打开大门,门外什么都没有。”格威内特不知道,他得花整整17个小时才走出沼泽。
这时候,第九营营长特伦斯·奥特韦中校怒火万丈。他着陆的地方离集合处有好几英里,他知道他那营的战士一定分散在很多地方。奥特韦在黑夜里急忙行走时,三三两两的士兵从各处冒出来,证实他对形势所做的最坏的估计。他不知道空降究竟糟到什么地步。难道他的特种滑翔机运输队也落到了四面八方?
为了保证突袭成功,奥特韦非常需要滑翔机运送大炮和其他装备,因为梅尔维尔的炮兵阵地非同一般。阵地四周有一系列十分严密的防御工事。要进入炮兵阵地的中心,即四门安装在混凝土暗堡里的大炮,第九营得先通过******区和防坦克壕,再穿过15英尺厚的带刺铁丝网,越过更多的******区,然后从纵横交错的布满机关枪的交通壕里打出去。德军认为,这样强大的防御工事,再加上200人防守部队,是难以攻破的。
奥特韦并不这样想,他制订了详细而周密的计划要攻克这个阵地。他不想侥幸成功。他决定,首先,100架兰开斯特式轰炸机要轮番轰炸这个炮兵阵地,投下至少4000磅******。滑翔机队随后运送来吉普车、反坦克炮、***************、班加罗尔式爆破筒(长短不一的装满******的用来摧毁铁丝网的管筒)、探雷器、迫击炮,甚至轻巧的铝质登高梯。奥特韦的部下从滑翔机队拿到这些特殊装备以后,便分11个小队向暗堡炮兵阵地出发并开始攻击。
这一切,要求各个环节在时间上彼此呼应,密切配合。侦察小组先出发去巡视;测雷小组将排除******并在清扫过的地区里标好供行走的道路;带爆破筒的爆破小组要炸掉铁丝网;狙击兵、迫击炮手和机枪手要迅速进入阵地以掩护主攻人员。
奥特韦的计划还有最后一招,使敌人防不胜防。主攻部队从地面扑向炮连时,三架满载伞兵的滑翔机要在暗堡上强行着陆,以便地、空部队联合起来对炮连的防御工事发起强大的进攻。
这计划的有些部分颇带自杀性,但值得一试,因为梅尔维尔的暗堡炮连可能在英军在索德海滩登陆时大量杀伤英军士兵。即使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即使奥特韦把人员集合起来,准时出发前往炮连阵地,他们也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摧毁炮连。上级早已明确通知他,如果第九营不能准时完成任务,海军的大炮就要出动。这意味着,不管成败如何,奥特韦和他的部下必须在凌晨5时30分离开炮连阵地。那时候,如果奥特韦还没有发出成功的信号,大炮就开始轰击。
这就是作战方案。可是,在奥特韦心急如火地赶向集合地点的时候,作战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出了差错。午夜12时30分进行的空袭完全失败,没有一枚******是击中炮连的。误差越来越多:装载着重要装备的滑翔机队没有到来。
在诺曼底滩头阵地的中心,在俯视奥马哈海滩的暗堡观察所里,维尔纳·普洛斯克特还在观察。他看到的只是海浪的白色浪尖。他的担心并未因此而消除,相反,他更加肯定要出事了。他到达暗堡后不久,一队队的飞机轰鸣着掠过海岸线向右侧方向飞去。普洛斯克特觉得至少有好几百架了。飞机一来,他就等着团部来电话证实他的猜想:敌人的登陆突击开始了。但是,电话铃声始终没响起来。奥克打过第一个电话以后一直保持沉默。
现在,普洛斯克特又有新发现———大批飞机正向他的左侧飞去,轰鸣声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响。这一次,飞机的马达声是从他的后方传来的,它们似乎是从西部飞向瑟堡半岛。普洛斯克特更糊涂了。他本能地又通过炮队镜向外搜索。海滩上空无人影,他看不到任何可疑迹象。
4
★★★
在圣梅尔-艾格里斯,******爆炸声听得很真切,仿佛就在眼前。担任镇长职务的药剂师亚历山大·雷诺觉得脚下的大地在震动,他认为飞机是在轰炸圣马科夫和圣马丁德瓦拉维尔的炮兵阵地。这两个地方都不远,就在几英里外。他为小镇和镇民们担忧。由于宵禁,他们不得离开住宅,因此,居民们最多只能在花园的壕沟或地窖里躲一下。雷诺领着妻子西蒙娜和三个孩子走到起居室外的通道,这儿的木板挺厚,可以起保护作用。全家人大约在半夜1点10分聚集到这个临时防空掩蔽所。雷诺记得很清楚(对他来说是12点10分),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人拼命地、急迫地敲他家的街门。
雷诺让一家人待在屋内,他穿过黑暗的临艾格里斯广场的药店店堂去开门。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从药店窗户望出去,广场及广场边缘的栗子树和广场上的诺曼底式大教堂都被火光照耀得一清二楚。广场对面的M·海龙别墅着了火,火势很猛。
雷诺打开大门。镇救火队长站在门外,齐肩的黄铜头盔金光锃亮。队长指指着火的房子开门见山地说:“我猜是一架飞机无意中掉下的*********砸中了这幢房子。你能不能要求司令部取消宵禁?我们得找人组织水桶队,人越多越好。”
镇长跑到附近的德军指挥部。他急忙向值班的中士说明情况。中士未经请示便同意解除宵禁。德国人同时叫出几个卫兵去监视来救火的志愿人员。雷诺又去牧师家把起火一事告诉路易·罗兰神父。牧师派司事去教堂敲钟,他和雷诺等人挨家挨户去敲门,动员居民来帮忙。钟声响了起来,在全镇上空回荡。人们纷纷走了出来,有人穿着睡衣,有人还没穿戴整齐,一会儿100多个男男女女分成两行开始一桶一桶地传水。他们周围是大约30名手持步枪或施麦舍式机枪的德军卫兵。
雷诺还记得罗兰神父在混乱中把他拉到一边。“我得跟你谈谈———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神父说。他把雷诺带到神父家的厨房里,年迈的女教员安吉拉·利弗拉尔特夫人正等候着他。她极度受惊,手足无措。她哆哆嗦嗦地说:“有个男人落到我的豌豆地里。”雷诺实在管不了那么多的麻烦事,但他还是安慰了她一番:“别担心。回去吧,待在家里。”接着,他又冲回火场。
他刚离开一会儿,可这儿的喧闹声更大了,情况也更混乱了。火舌蹿得更高,火星雨点般落到外屋,那儿也开始起火了。雷诺觉得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一场噩梦。他看见救火队员们紧张得通红的脸庞,以及手持步枪或机关枪的穿着厚大衣显得十分笨重的德国兵,他不禁看得发呆,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挪动不开。广场上空,钟声还在回荡,为地下的嘈杂声又添上一悠久绵长的声响。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了嗡嗡的飞机声。
飞机声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高射炮火声,半岛上的炮兵阵地一个接一个地向成队的飞机开火。在圣梅尔-艾格里斯广场上,人人抬起头望着天空,他们怔住了,把身边的大火忘得一干二净。接着,镇上的大炮也开火了,隆隆炮声就在他们的头上轰鸣回荡。飞机飞了过来,一架接着一架,并排穿过从地面升起的纵横交错的火力网。飞机亮着灯。他们飞得低极了,广场上的人们本能地低下身子躲起来。雷诺记得飞机“在地面投下巨大的影子,红灯仿佛在阴影里点燃”。
一批又一批的飞机飞了过去,满载着13000人的882架飞机,有史以来最大的空降战略的第一批飞机。美国第一〇一空降师和久经考验的第八十二空降师的士兵们,正飞往离圣梅尔-艾格里斯几英里的六个着陆区。伞兵们一组接一组地从机舱跳了出来,很多要在小镇外着陆的伞兵,在下降过程中不仅听到炮火的轰隆声,还听见战场上不应有的声音———黑夜里铛铛响的教堂钟声。对很多士兵来说,这是他们最后听见的声音。一阵狂风刮了过来,一些士兵飘向艾格里斯广场的炼狱———由于命运的摆布,德国卫兵正好持枪站在那里。飞机掠过圣梅尔-艾格里斯时,一〇一师五〇六团的查尔斯·桑塔西埃斯洛中尉站在舱门口。他回忆说:“我们离地面大约有400英尺。我看得见下面有大火在燃烧,德国兵在来回跑,天翻地覆,一片混乱。高射炮和步枪、机关枪不断开火,那些可怜的家伙正好赶上了。”
第八十二师五〇五团的二等兵约翰·斯蒂尔一出机舱就发现,他不是向着有灯光标志的着陆区下降,而是飘向一个似乎着了火的小镇中心。接着,他看到德国士兵和法国老百姓乱哄哄地东奔西跑。斯蒂尔觉得大部分人都仰着头在看他。忽然,他觉得有样东西“像快刀一样”扎了他一下。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脚。接着斯蒂尔又遇到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他摇摇晃晃地悬在半空中,没法避开小镇,他的降落伞带着他向着镇边教堂的尖塔飘了过去,他给挂在塔尖,无法脱身。
斯蒂尔的上方是一等兵欧内斯特·布兰查德。布兰查德听见教堂的钟声,也看见四周熊熊的火焰迎着他升起来。紧接着,他魂不附体地看着几乎是从他身边下降的一个人“就在我眼前突然爆炸,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可能是给他随身带的******炸死的。
布兰查德拼命推上升操纵器,想躲开下面广场上的人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坠到一棵树上。他四周围的人被机关枪纷纷打死,到处都是吆喝声、呼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布兰查德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些声音。机枪声越来越近,布兰查德慌慌张张地割断降落伞绳。他从树上跳下来,魂不守舍地跑了起来,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把大拇指尖也一起割掉了。
德国兵一定认为圣梅尔-艾格里斯受到空降部队的袭击。广场上的镇民都以为他们正好处在一场大战役的中心。实际上,没有几个美国人———大约30个伞兵———在小镇降落,落到广场周围的不到20个人。不过,他们足以使拥有大约100人的德国驻军惊恐不安。德国兵认为广场是突袭的中心,援兵纷纷冲向广场。雷诺觉得,有些德国兵突然看到大火和流血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离镇长站的地方大约15码开外,一个伞兵摔进了一棵树里,他拼命想挣脱伞衣,可是他立即被发现了。雷诺看到,“七八个德国兵对着他把手提机关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小伙子瞪着眼睛倒挂在树枝上,好像在看自己身上的子弹洞”。
广场上的人被周围的大屠杀惊呆了,他们丝毫不觉得头上巨大的载着空降部队的机队还在不断呼啸着掠过天空。成千上万的伞兵正纷纷跳向镇西北的第八十二师的着陆区和镇东及略微偏西的圣梅尔-艾格里斯和犹他海滩登陆区之间的第一〇一师的着陆区。然而,由于落点分散,差不多每一个团都有一些伞兵离开队伍飘进小镇,遭到浩劫。有一两个人背负着弹药、手******和可塑******,坠入着火的房子里。人们只听见几声惨叫,接着便是弹药着火时的噼啪声和轰隆隆的爆炸声。
在恐怖和混乱之中,有一个人顽强而没把握地为生命而挣扎。二等兵斯蒂尔的降落伞覆盖在教堂的塔尖上,他悬挂在屋檐下。他听见呼喊声和尖叫声。他看见德国兵和美国兵在广场和街道里互相开火。他还看见机关枪喷射着红红的火舌,一排排子弹在他的上方和周围飞舞,他吓破了胆,动弹不得。斯蒂尔曾经想割伞断绳,但是,小刀不知怎么从手中滑脱,掉到下面的广场上。斯蒂尔相信他唯一的希望是装死。屋顶上,离他只有几码远的地方,德军机枪手向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开火,但他们就是没向斯蒂尔开枪。他给降落伞拽住,挂在那儿,真跟“死”了一样。在激烈的战斗中经过这个地方的第八十二师的威拉德·扬中尉,至今还记得“那个挂在尖塔上的死人”。斯蒂尔在半空中悬了两个多小时才给德国兵救了下来,做了俘虏。他又惊又吓,加上脚伤疼痛不堪,他根本不记得,离他脑袋几英尺远的教堂大钟一直在不断地敲。
圣梅尔-艾格里斯镇的遭遇战是美军空降兵进攻的前奏。但在整个作战方针的实施过程中,这个血腥的第一次小冲突纯属偶然26。虽然圣梅尔-艾格里斯小镇是第八十二空降师的主要目标之一,真正的争夺小镇的战斗尚未开始。在打响争夺战以前,第一〇一和八十二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同英国战友一样,也在跟时间赛跑。
美军的任务是占领登陆区的右翼,英军要占领并坚守左翼。但是,美国伞兵还肩负更为重要的任务:他们是犹他海滩登陆行动的成败的关键。
犹他海滩登陆行动的最大障碍是一条名叫杜夫河的河流。隆美尔的工兵们充分利用杜夫河及其主要支流梅尔德里特河,来作为他们抗登陆防御配系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两条河流过像拇指形的瑟堡城的下端,向南和西南流经低洼地,在半岛底部同卡朗坦运河汇合,然后,同维尔河平行地流入英吉利海峡。德军通过启动卡朗坦城上方几英里的有上百年历史的拉巴基特闸门向半岛放水。半岛本来就是沼泽地,现在德军又淹没了大片土地,使半岛几乎同诺曼底完全隔断了联系。这样,德军可以通过控制水淹区为数不多的道路、桥梁和堤道,来包围入侵部队并最终把它们歼灭。如果盟军从东岸登陆,德军可以从西部和北部发起袭击,收缩包围圈,把入侵者赶回海上去。
这一切是最基本的总作战方针。但德军无意让盟军的登陆部队如此深入,他们采取了更进一步的防御措施:把东海岸沙滩后面的低洼地,再用水淹没12平方英里以上的面积。犹他海滩几乎位于这片人工湖的中心。第四步兵师的战士(加上他们的坦克、大炮、车辆和给养)只有一个办法进入内地:那便是沿着通过洪淹区的五条堤道。可是,德军的炮火控制着这些堤道。
德军的三个师坚守半岛,控制这些天然的防御工事:第七〇九师守卫北部和东海岸;第二四三师守卫西海岸,刚赶来的第九十一师守卫中部并分散在半岛低部各处。此外,德军驻诺曼底部队中最精锐最顽强的队伍,即冯德海特男爵指挥的第六伞兵团还驻扎在卡朗坦的南边,使半岛置于射程之内。即使不算海军装备的海岸炮连、空军的高射炮部队和瑟堡一带各种各样的人员力量,德军仍可以在盟军发动进攻时立即组织起大约四万人来进行抵抗。因此,马克斯韦尔·迪·泰勒少将指挥的第一〇一空降师和马修·B·李奇微少将领导的第八十二空降师的重要任务,就是在德军严加防守的这块土地上,开辟并坚守一个“伞兵着陆场”———从犹他海滩区一直延伸到半岛底部西端的防御地带。他们要为第四师开辟道路,而且要坚持到增援部队来换防。半岛内外的美军伞兵同德军人数悬殊,大约是一比三。
在地图上,这个登陆场像一只短而阔的左脚,小脚趾靠在海岸线,大脚趾在卡朗坦上方的拉巴基特水闸,脚后跟则在梅尔德里特和杜夫河沼泽地一带。脚的长度约12英里,脚趾宽约7英里,脚跟约4英里宽。对于13000人来说,这片土地实在够大的,况且,他们还得在五个小时以内占领这个地方。
泰勒的部下要夺取部署在圣马丁德瓦雷维尔的、几乎就在犹他海滩后方的、拥有六门大炮的德军岸炮阵地,并且冲向从那里到岸边小村波普维尔之间的五条堤道中的四条。同时,他们还得夺取或摧毁沿杜夫河和卡朗坦运河,尤其是拉巴基特水闸一带的渡口和桥梁。当第一〇一师的“呼啸的雄鹰们”在夺取这些目标时,李奇微的部下要守住脚后跟和左半个脚掌。他们要守卫杜夫河和梅尔德里特河上的渡口,占领圣梅尔-艾格里斯,并坚守镇北的阵地以阻止德军反攻,不让他们进入桥头堡的翼侧。
空降师的战士们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他们得把滑翔机着陆地带的敌人扫荡干净。跟英军一样,大型滑翔机队将在天亮及黄昏时刻两度运送增援部队。第一批大约400架滑翔机将在清晨4时抵达。
美军从一开始就形势不利。同英军一样,美军着陆后分布很散。第八十二师只有第五〇五团在着陆区准确降落,但百分之六十的装备丢失了,其中包括大部分的无线电发报机、迫击炮和弹药。更糟糕的是人员大批失散,他们落在远离可辨认的着陆标志几英里以外的地方,晕头转向,孤立无援。飞机是由西向东飞行,12分钟内便飞过半岛上空。如果跳得太晚,伞兵便会掉进英吉利海峡。相反,跳得太早,他们却又可能掉到西海岸和水淹区之间。有些空投小组运气不好,着陆时靠近了半岛的西侧而不是原定的东部。数以百计的伞兵背负沉重的装备掉进了杜夫河及梅尔德里特河的险象丛生的沼泽。很多人淹死了,有些人淹死在不到两英尺的河水里。还有一些跳得晚的人坠落到他们以为是诺曼底的一片黑暗之中,结果消失于英吉利海峡。
第一〇一师有整整一组的伞兵———15名到18名战士———就是这样溺水而死的。在第二架飞机里,路易斯·默兰诺下士掉到一片沙滩上,正好对着一块写有“小心******!”的牌子。他是他那组跳伞人员中第二个跳出机舱的人。远处黑暗中,默兰诺听见有轻轻的浪花拍击的声音。他着陆的沙丘在犹他海滩上面几码远的地方,周围都是隆美尔的抗登陆防御工事。他正躺在地上想喘口气,忽然听见远处尖厉的呼喊声。默兰诺后来才知道,喊声来自英吉利海峡,跟他同一架飞机的在他后面跳伞的11个人正在溺水呼救。
默兰诺不顾******,迅速离开沙滩。他爬过带刺的铁丝网,冲向一个树篱。那儿已经有个人了。默兰诺没有停步,他冲过一条道路,开始往一堵石墙上爬。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迅速转过身子。一架***************正在扫射他刚才经过的树篱,火光中是一个伞兵的身影。默兰诺大惊失色,匍匐在墙根下。墙的另一头传来德国兵的喊叫声和嗖嗖的机枪子弹声。默兰诺困在一个严密防守的地区,四面八方都是德国兵。他准备为生命而战,但他先得做一件事。他是信号小队的士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两英寸宽四英寸长的记有三天内的密码和口令的通讯日志,小心翼翼地把日志撕碎,一页一页地吞了下去。
登陆区的另一端,士兵们在黑乎乎的沼泽里拼命挣扎。梅尔德里特和杜夫河里落满了各种颜色的降落伞,沼泽中和河水里,伞兵装备包上的小灯像鬼火似的闪烁着。人们从天而降,摔到水下面,差一点就互相砸成一堆。有些人再也没有浮上水面,有些人浮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奋力切割还会把他们拖下水的降落伞和装备袋。
同50英里外英军第六空降师的约翰·格威内特教士一样,第一〇一师的教士弗朗西斯·桑普森上尉也在荒野里着陆。水没过他的头顶。武器装备拽得他往下沉,而降落伞由于一阵强风还张开着收不拢。他奋力挣扎,割掉了挂在身上的装备,包括做弥撒用的小盒子。他的降落伞拽着他像面大帆,被刮了近100码才到达一片浅水区。他精疲力竭,在水里躺了快20分钟。最后,桑普森神父不顾越来越近的机关枪和迫击炮的呼啸声,又回到刚才落水的地方,开始潜水去寻找那弥撒盒。他顽强得很,潜水五次才把弥撒盒找了回来。
很久以后,桑普森神父在回忆当时情景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在水里拼命挣扎时念的忏悔文,实际上是饭前的感恩祷告词。
在英吉利海峡和水淹区之间的无数的小田地和牧场上,美国士兵在黑夜中聚集会合。呼唤他们的不是猎号而是蟋蟀玩具发出的声音。他们的生命依赖这些只值几分钱的铁皮做的儿童玩具。一声蟋蟀叫声应有两声作答,加上———仅限第八十二师的人员———一声口令。蟋蟀叫两下应有一声的回答。人们根据这种信号从隐身的树丛、沟渠和房屋墙角处走出来互相打招呼。马克斯韦尔·迪·泰勒少将和一个光脑袋的、身份不明的人在树篱下相会,彼此热情拥抱。有些伞兵马上找到了自己的队伍,有些人在夜色中先看到的是陌生的面孔,然后是缝在肩章上的、熟悉而亲切的美国小国旗。
尽管情况一团糟,士兵们还是迅速振作起来。第八十二师久经战斗考验的伞兵们参加过西西里和萨莱诺的空降作战,对困难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第一〇一师是第一次空降作战,他们决心很大,不肯被声望更高的英国盟军比下去。这些人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丝毫不敢有所耽误。运气好的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立即集合起来向目标进发。迷路的人跟来自不同的团、营、连的士兵组成了战斗小组。第八十二师的伞兵发现他们的指挥员是第一〇一师的军官,也有一〇一师的士兵由第八十二师的军官来领导。两个师的战士们并肩作战,往往是为了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目标而战斗。
千百个伞兵发现他们落进四周用高高的树篱围起来的小片田地里。田地形成一个沉默的小世界,与世隔绝,叫人害怕。每个黑暗的角落、每一种窸窣声响、每一根断裂的树枝都成了敌人。二等兵达契·舒尔茨掉进了这么一个黑暗的世界,找不到出路。他决定使用他的蟋蟀。他刚按一下就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音:一排机关枪子弹。他连忙扑倒,把他的米式步枪瞄准机枪的方向并扣动扳机。可是,没有动静。原来他忘了装子弹。机枪又响了起来。达契赶快奔向最近的树篱下隐蔽起来。
他又一次小心地巡视这个田地。他听见一根枝丫断裂的声音。达契心惊肉跳,但马上镇静下来,因为他的连长杰克·托勒戴从树篱下走了出来。“是你吗,达契?”托勒戴轻声问道。舒尔茨赶快走过去。他们走出田地同一小群托勒戴已经集合起来的士兵会合。他们中间有第一〇一师的人也有第八十二师的三个团的人。跳伞以来,舒尔茨第一次感到轻松了,因为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托勒戴顺着树篱向前移动,其余的人在他身后成扇形散开。过了一阵子,他们先是听见,后来又看见有一队人向他们走来。托勒戴按了一下蟋蟀,觉得听见了一声回答。“当两队人接近的时候,”托勒戴说,“从他们钢盔的形状来看,很明显,他们是德国兵。”接着出现了战争中绝无仅有的古怪的场面。双方静悄悄地交叉而过,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大家都没有开枪。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黑暗吞没了人影,仿佛他们从未存在。
这天夜里,伞兵和德国兵在诺曼底到处不期而遇。他们能否保存性命取决于他们是否保持镇静,也往往取决于谁先扳动枪机的那一刹那。离圣梅尔-艾格里斯三英里的地方,第八十二师的约翰·华莱斯中尉差一点绊倒在蹲在机关枪前面的德国兵身上。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内,两人彼此瞪眼看着对方。然后,德国人动手了,他对着华莱斯近距离平射。子弹打在中尉胸前挂着的步枪枪栓上反弹出来,擦破了他的手。两人都扭头便逃。
还有一个人,第一〇一师的劳伦斯·莱杰尔是靠说话摆脱困境的。莱杰尔在圣梅尔-艾格里斯和犹他海滩之间的一块田里聚集了一小队士兵,正带着他们向集合地点前进。忽然,有人用德语盘问莱杰尔。他不懂德语,但他的法语不错。由于其他的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被发现,莱杰尔就在黑暗的田地里假装是个年轻的农民。他用法语飞快地解释他去看女朋友了,正要回家。他对宵禁以后还外出一事表示道歉。他一边说,一边忙着把手******上为防备无意碰到撞针而贴在上面的橡皮胶撕了下来。他说着话拔掉撞针,把手******扔了出去。手******着地爆炸了。他发现他杀死了三个德国兵。莱杰尔回忆说:“我回过头来寻找我那队英勇的战士。我发现他们早就向四面八方逃散了。”
很多场面还很滑稽可笑。第八十二师的一位营级外科大夫莱尔·普特曼上尉发现,他孤身一人掉在离圣梅尔-艾格里斯一英里的一个果园里。他收拾好所有的医疗器械,开始寻找出路。在一个树篱附近他看见有个人影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普特曼紧张地停住脚步,俯身向前大声耳语第八十二师的口令“闪电”。普特曼屏住气息,着急地等待回话“雷电”。但他大吃一惊,那个人喊了一声“耶稣基督!”便扭头“像个疯子似的逃跑了”。医生气得都忘了害怕。半英里外,他的朋友,第八十二师的教士乔治·伍德也单身一人,正在拼命地按蟋蟀。没人响应他。忽然,他吓了一大跳,因为就在他身后有个声音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神父,别按那鬼玩意儿发怪声了。”伍德教士挨了骂,乖乖地跟着那个伞兵走出田地。
那天下午,医生和教士将在圣梅尔-艾格里斯的安吉拉·利弗拉尔特夫人就教的学校里,进行他们自己的战斗———一场军装不起作用的战斗,他们将看护敌我双方的受伤的和垂死的士兵。
虽然还得再过一个小时才能把全体伞兵空投完毕,但是,凌晨2点左右,一批批先着陆的、坚定的战士已经接近或包围了目标。有个小组已经向目标———犹他海滩上方富卡维尔村的敌人据点、地下掩蔽体和机枪及反坦克炮阵地发起了袭击。这个战略要点极其重要,因为从这里能控制犹他海滩地区后面的主要交通要道上的一切活动,敌军坦克要想到达滩头阵地,必须使用这条道路。攻占富卡维尔需要一个连的兵力,但只有克利夫兰·菲茨杰拉德领导的11个人到达目的地。菲茨杰拉德和他的小组成员决心极大,他们不再等待便向敌军阵地发起进攻。他们是D日空降突击中第一〇一师进行的第一场有记载的战斗。菲茨杰拉德和他的战士们一直逼近到敌人的指挥所。战斗很激烈,也很短促。德军哨兵一枪打中了菲茨杰拉德的肺部,但他在倒下去的时候也杀死了那个德国兵。最后,寡不敌众的美国人只好撤退到村边,等候天亮和增援部队的到来。他们不知道,40分钟以前,有九个伞兵已经到达富卡维尔。他们掉进了要塞。现在,这九个人在抓获他们的德国兵的监视下,坐在地下掩蔽体里,听一个德国兵吹口琴,对外面的战斗毫无了解。
对每个人来说,尤其是对将领们来说,这段时间是昏天黑地、不可理喻的。他们没有参谋,没有通讯联络,甚至没有部下可以指挥。马克斯韦尔·迪·泰勒少将发现他身边有好几个军官,但只有两三个战士。他对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军官指挥这么少的战士。”马修·B·李奇微少将一个人拿着手枪待在一块田地里,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后来回忆说:“虽然没看见朋友,至少也没发现敌人。”他的副手、全面负责第八十二师空降突击的“会跳的吉姆”詹姆斯·马·加文准将在好几英里外的梅尔德里特河的沼泽地里。
加文和一群伞兵正千方百计地从沼泽里打捞装备器材。其中有加文急需的无线电、反坦克火箭炮、迫击炮和弹药。他知道,天亮时刻,他的部下要攻占并坚守的着陆场的脚跟部分,将遭受猛烈的进攻。他同伞兵们站在齐膝深的冷水里,心中涌起一个又一个的忧虑。他不知道他掉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找到了他这个小队并且就躺在沼泽地边的伤兵。
大约一小时以前,加文看到远处水边有红色和绿色的灯光,便派助手雨果·奥尔森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他希望那是第八十二师中两个营的集合光标。奥尔森一去不返,加文开始着急起来。他的一个军官约翰·迪瓦因光着身子在河中心潜水摸器材。加文回忆说:“他每次浮出水面时就像一座白色的雕像。我就忍不住想,要是德国人发现了,他就完蛋了!”
突然,一个人影从沼泽地挣扎着走了出来。他浑身湿透,泥泞满身。原来是奥尔森回来了。他报告说,就在加文和战士们待的地方的正对面,有条铁路沿着加高的路基穿过沼泽。这是当天夜里的第一个好消息。加文知道这一带只有一条铁路———经过梅尔德里特河谷的瑟堡-卡朗坦铁路。将军放心了,他终于知道身在何处了。
在圣梅尔-艾格里斯郊外的苹果园里,第八十二师的李杰明·范德伏尔特中校在跳伞时扭伤了脚踝。他的任务是占领并坚守通向小镇———犹他海滩登陆行动的桥头堡侧翼———的北部要道。他身负伤痛却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他决心不顾一切地坚持参加战斗。
坏运气使范德伏尔特变得很顽强。他对待工作一直很严肃认真,甚至有些过分认真。他跟很多军官不一样,他没有一个人人爱叫的绰号,他也不像其他军官那样培养跟下级的亲密无间的关系。然而,诺曼底改变了这一切,给他带来很大的变化。用马修·B·李奇微将军的话来说,诺曼底使他成为“我所知道的最勇敢的、最顽强的军事指挥员中的一个”。范德伏尔特忍着脚踝的伤痛同战士们并肩作战40天。他最需要的正是战士们的赞赏。
范德伏尔特的营外科医生普特曼上尉,还在为在树篱中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伞兵而恼火。这时候,他在果园里跟中校和一些伞兵相遇。普特曼至今仍对他第一次见到的范德伏尔特记忆犹新:“他披了件雨衣坐着,借着手电的光亮研究地图。他认出我来了,把我叫过去,轻声地要我看看他的脚脖子,叫我尽量不要大惊小怪。他的脚踝显然骨折了。他坚持要重新穿上跳伞时穿的靴子,我们把带子系得很紧。”接着,范德伏尔特拿起步枪,把它当拐棍支撑着向前迈了一步。他环视身边的战士,说了一句,“好了,我们走吧。”便开始穿过田地向前走。
跟东边的英国伞兵一样,不管他们是高兴还是伤心,害怕还是痛苦,美国伞兵们开始了他们来诺曼底所要从事的工作。
这就是D日的开始。D日最初的登陆人———大约18000名美国兵、英国兵和加拿大兵,来到了诺曼底战场的两翼。他们之间是五个登陆海滩,地平线外,由5000艘舰船组成的强大的登陆舰队正在浩浩荡荡地向海滩驶来。第一艘舰只———海军U字编队指挥官迪·皮·穆恩海军少将乘坐的美国“贝菲尔德”号———离犹他海滩只有12英里,正准备抛锚。
宏伟的登陆计划渐渐地开始付诸实施。但德军还蒙在鼓里。原因是多方面的。天气不好、侦察不力(此前几周内,德军只派了少数几架飞机到港口锚地侦察,但飞机都被打了下来)、他们坚持认为盟军一定是在加来登陆的错误判断、指挥混乱和重叠以及对已破译的地下组织的密码信息不够重视等等都起一定的作用。那天晚上,连雷达站都没发挥作用。有些雷达站被炸毁了,没有被炸坏的又受到干扰(盟军飞机沿着海岸扔下一捆捆“窗户”,即能使雷达屏幕产生雪花的锡箔条),只有一个雷达站做了报告。但它说:“英吉利海峡航行正常。”
第一批伞兵着陆后过了两个多小时,诺曼底的德军指挥官才开始认识到要出大事了。第一批零零碎碎的报告开始送上来了,德国人像一个******后逐渐恢复神志的病人,终于逐渐清醒了。
5
★★★
埃里奇·马克斯将军站在长桌前研究打开的地图。参谋们站在他的身边。从生日晚会结束以来,参谋们一直在向这位第八十二军司令员报告在雷恩举行的图上军事演习。隔一阵子,将军就要他们再拿一张地图。情报军官弗雷德里希·海恩觉得,马克斯把模拟演习看成是真刀真枪的一场战役,而不是对诺曼底盟军的登陆入侵活动做理论上的探讨。
他们正在热烈讨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谈话中断了,马克斯拿起话筒。海恩回忆道:“将军听电话时,身子仿佛僵硬起来。”马克斯对参谋长做个手势,示意叫他拿起分线话筒。打电话的人是守卫冈城海岸的第七一六师师长威廉·里彻特少将。“在奥恩河以东有伞兵降落,”里彻特向马克斯报告,“着陆区似乎是在布莱维尔和朗维尔周围……沿着巴文森林的北部边沿……”
这是德军高层次司令部收到的有关盟军突击的第一个正式报告。海恩说:“我们像遭到电击一样,大为震惊。”这时候是凌晨2点11分(英国夏时制时间)。
马克斯立刻给第七集团军的参谋长马克斯·彭塞尔少将打电话。2点15分,彭塞尔命令第七集团军进入二级戒备状态,即最高级备战状态。这时候,离截获第二个魏尔兰暗号已经有四个小时了。登陆活动已在第七集团军部署的地区开始了。现在,第七集团军总算有所警觉。
彭塞尔不想侥幸行事,贻误时机。他叫醒了第七集团军司令弗雷德里希·多尔曼上将。“将军,”彭塞尔说,“我认为敌军开始登陆入侵。请您马上过来。”
彭塞尔放下话筒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午送来的一摞情报简报中有一份是卡萨布兰卡一位谍报人员送来的。他特别说明:盟军将在6月6日在诺曼底进行登陆突击。
在彭塞尔等候多尔曼的时候,第八十四军又来报告:“……伞兵在蒙特堡和圣马科夫(在瑟堡半岛上)附近着陆……一部分部队已经交战。”27 彭塞尔马上打电话给隆美尔的参谋长———B集团军群的汉斯·斯派达尔博士少将。时间是2点35分。
大约也在这个时候,汉斯·冯·萨尔穆斯将军在离比利时边界不远的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部里,正想办法要了解到第一手的情报资料。虽然他的部队大都远离空降突袭的地方,但有一个师———约瑟夫·赖克特少将指挥的第七一一师的阵地正好在奥恩河以东,第七和第十五集团军的接合部上。第七一一师送来好几份报告,其中一份说,伞兵已在卡堡指挥部附近降落;第二份说,指挥部周围已经开始交战。
冯·萨尔穆斯决定亲自了解情况。他打电话给赖克特,大声责问:“你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军,”话筒里传来赖克特焦虑不安的声音,“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让您自己听听。”隔了一小会儿,冯·萨尔穆斯清楚地听见噼噼啪啪的机关枪声。
“谢谢。”冯·萨尔穆斯说完便挂上电话。他马上给B集团军群打电话报告说,在第七一一师指挥部“可以听见战争的枪炮声”。
彭塞尔和冯·萨尔穆斯几乎同时打来的电话,使隆美尔的司令部第一次听到有关盟军进攻的消息。这是不是很久以来一直等待着的登陆行动?B集团军群中还没有人肯这样说。事实上,隆美尔的海军副手弗雷德里希·鲁奇海军中将清楚地记得,有关空降部队的报告越来越多了,“可有人说,他们不过是些伪装成伞兵的假人”。
说这话的人有一定的道理。为了进一步迷惑德军,盟军确实在诺曼底登陆区以南,投下数以百计的跟真人一般大小的、穿戴同伞兵一模一样的、橡皮做的假人。假人身上还挂有一串串爆竹,着地时爆竹便噼啪作响,制造轻武器开火的假象。在三个多小时内,这些模拟伞兵使马克斯将军上当受骗,误以为伞兵是在他指挥部西南方向25英里外的莱赛着陆的。
对于设在巴黎的西线总司令部伦德施泰特的参谋们以及隆美尔在拉罗什吉荣的军官们,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混乱不堪的时刻。各地纷纷送来报告,但内容往往不够精确、看不明白,而且总是自相矛盾。
设在巴黎的德军西线总司令部宣布,“50架到60架双引擎的飞机正来到”瑟堡半岛,在“冈城附近”有伞兵降落。梯奥多尔·克朗克海军上将的司令部———西线海军总部证实,英国伞兵确已降落,还十分紧张地指出,敌军已在他们的一个岸炮阵地着陆,然后,却又加了一句话:“有些伞兵是用稻草扎的假人。”两份报告都没提到瑟堡半岛上有美军,但犹他海滩上方圣马科夫的一个炮兵连已经通知瑟堡指挥部,他们俘虏了十多个美国兵。紧接着,炮兵连的德国兵又打电话报告新情况。他们说,伞兵在贝叶附近降落。实际上,那时候,一个伞兵都没有。
两个司令部里,参谋们绞尽脑汁想从地图上遍地开花的小红点里看出些名堂。B集团军群的军官们给西线总司令部的同僚们打电话,对形势进行反复的推敲。然而,他们的结论叫人难以相信,尤其是在当时的实际情况下。譬如说,西线总司令部的临时情报军官杜埃特巴赫少校打电话给B集团军群听取汇报时,对方告诉他:“参谋长很镇静,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严重的情况。”对方还说:“下边报告说的伞兵很可能不过是从轰炸机里跳出来的机组人员。”
第七集团军可不这样想。3点钟时,彭塞尔相信,盟军正在向诺曼底进行重点突破———发起主攻。他的地图表明,伞兵已在第七集团军阵地的两端———瑟堡半岛和奥恩河以东地区着陆。现在,瑟堡的海军各据点也来报警,它们通过音位测听器和雷达装置发现,盟军在塞纳湾里调动并部署舰艇。
彭塞尔丝毫不再怀疑了,他相信盟军已开始登陆行动。他打电话给斯派达尔说:“空降是更大规模的敌军行动的第一个阶段。”他又加了一句,“在海上已经可以听见发动机的响声了。”然而,彭塞尔未能说服隆美尔的参谋长。第七集团军电话记录簿记载着斯派达尔的回答:“目前空降活动仅限于局部地区。”战时日志还写下了他对彭塞尔发表的对形势的估计。他的看法概括起来是:“B集团军群参谋长认为,暂时还不必把这一切看成是大规模军事行动。”
实际上,就在彭塞尔同斯派达尔通话的时候,18000名空降突击部队的最后一批伞兵正在瑟堡半岛上空降落。69架满载士兵、枪炮和重武器装备的滑翔机,正越过法国海岸线,向朗维尔附近的英军登陆场驶去。在离诺曼底五个登陆海滩12英里的地方,约翰·勒·霍尔海军少将指挥的O字编队的指挥舰“安康”号抛锚泊船了。“安康”号后面是一系列的运送第一批登上犹他海滩的士兵的船只。
然而,在拉罗什吉荣,德军还未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说明盟军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在巴黎,西线总司令部支持斯派达尔对形势的初步估计。伦德施泰特的极其干练的作战指挥官博多·齐默尔曼中将,听到有关斯派达尔同彭塞尔的谈话以后,拍回电讯支持斯派达尔的观点:“西线作战总司令部认为,这不是大规模的空降行动,钱努尔·科斯特海军上将有关敌人空投草扎的模拟伞兵的报告更能说明这一点。”
我们不能责怪这些军官们会如此糊涂。他们远离战斗所在地,完全依靠送上来的报告,而这些报告又说法不一,容易引起误解,使得最有经验的指挥官都无法估计空降突击的规模,也不能从盟军的各种进攻中发现一个整体规划。如果这是登陆,那它是以诺曼底为目标吗?
只有第七集团军持这种看法。也许伞兵的袭击只是个花招,用来转移对真正入侵目标———驻在加来海峡的汉斯·冯·萨尔穆斯将军的第十五集团军的注意力。大家都认为加来地区是盟军登陆的目标。第十五集团军参谋长鲁道夫·霍夫曼坚信,盟军的主攻方向一定是第十五集团军的地区,他甚至打电话给彭塞尔,跟他赌一顿晚餐。彭塞尔说:“这个赌,你非输不可。”然而,这时候,B集团军群和西线总司令部都还没有充分的证据做任何结论。他们命令沿入侵海岸的部队提高警惕,采取措施抵御伞兵的袭击。然后,大家都坐等信息。他们没有多少办法可想。
这时候,各种各样的电讯拥向诺曼底的各指挥点。有些师的首要问题是找到指挥官,即去雷恩参加图上演习的将军们。虽然大部分指挥官立即找到了,但是,还有两位———指挥瑟堡半岛两个师的卡尔·冯·施莱本中将和威廉·法利少将———无处寻找。冯·施莱本在雷恩的一家旅馆里睡大觉,而法利还在赴雷恩的途中。
西线海军司令克朗克海军上将正在波尔多一带视察。他的参谋长来到旅馆,走进房间,把他叫醒,向他报告说:“冈城附近,盟军正在空降伞兵。西线总司令坚持认为这场进攻是为了转移目标,并非真正的登陆。但我们不断发现敌舰。我们认为这是真的登陆行动。”克朗克立即警告他手下不多的几支海军部队,要他们提高警惕,然后匆忙出发回巴黎的司令部。
在勒阿弗尔,接到克朗克命令的人是德国海军中的神话式人物:海因里希·霍夫曼海军少校。他早就因善于指挥******快艇而颇负盛名。几乎从战争一开始,他指挥的行动迅速而颇具威力的******快艇队,就在英吉利海峡上下游弋,一见敌舰就发起袭击。霍夫曼还参加过袭击迪耶普的战斗,并且在1942年勇敢地为德国军舰“沙恩霍斯特”号、“格奈泽脑”号和“欧根王子”号护航,使它们高速度地从布雷斯特驶往诺曼底。
司令部传来指示时,霍夫曼正在他的第五******快艇队的指挥艇T-28号的船舱里准备出航进行布雷活动。他立即召集所有其他快艇的艇长,他们都是些年轻人。虽然霍夫曼对他们说“这肯定是登陆”,他们并不大惊失色,因为这早在预料之中。霍夫曼的六艘******快艇中,只有三艘准备完毕。但霍夫曼等不及其他三艘装******了。几分钟后,三艘快艇离开了勒阿弗尔。34岁的霍夫曼站在T-28号快艇的舰桥上,白色的海军帽像往常一样推到脑后。他向黑暗中张望着,身后,另外两艘小快艇成一路纵队,紧紧追随着指挥艇的一切行动。他们以每小时23海里的速度飞快地穿过黑暗,不知不觉地对着史无前例的最大规模的舰队笔直地冲了过去。
至少他们采取了行动。这天夜里,在诺曼底,最感困惑的是曾经一度当过隆美尔著名的非洲军团一部分的、顽强勇敢的第二十一装甲师的16242名久经沙场的士兵。这些人挤满了离冈城西南部25英里的所有的小村落和树林。他们几乎就坐在战场的边上,是唯一的可以立即对英国空降部队实施有效打击的装甲师,也是该地区唯一的一支有经验的部队。
第二十一装甲师一接到紧急备战的命令,官兵们立即站到坦克和战车旁,发动机立即发动起来。他们一直等待着出发的命令。指挥该师坦克团的赫尔曼·冯·奥佩尔恩-布罗尼科斯基不明白,为什么出发的命令迟迟没见下达。他是在2点刚过一点儿的时候,被第二十一师师长埃德加·福伊希廷格吵醒的。“奥佩尔恩,”福伊希廷格气急败坏地说,“想想吧!他们登陆了。”他向布罗尼科斯基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形势后便告诉他,一旦师部接到命令,他们“就将立即把冈城至海岸间的地区搜索一遍,清理敌军”。然而,从此没有下文了。布罗尼科斯基等待着,心里越来越生气,越来越不耐烦。
好几英里外,德军中校普里勒接到的报告也许是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他和他的僚机驾驶员吴达茨克中士,在半夜1点钟才跌跌撞撞地摸回第二十六空军大队的靠近里尔的被荒废了的机场上床睡觉。他们两人用好几瓶上等的白兰地酒,压下了对德国空军最高指挥部的不满。现在,喝得醉醺醺的普里勒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仿佛从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响。他慢慢地醒了过来,伸出左手去摸床边桌子上的电话机。
第二战斗机群司令部来的电话。“普里勒,”作战军官说,“看来敌人正在进行某种登陆活动。我建议你通知你的空军大队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尽管很困,匹普斯·普里勒的怒火一下子就升了上来。前一天下午,他指挥的124架飞机被调离里尔地区。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普里勒回想当时的谈话,认为他用的语言不便见诸文字。他对打电话来的人历数军司令部和德国空军最高指挥部所犯的错误。然后,这位空中英雄大声嚷嚷说:“我叫谁去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我进入了。吴达茨克也进入了!你这个傻瓜明明知道我只有两架破飞机!”说完,他就把话筒一摔。
没过几分钟,电话铃又响了。“你还有完没完?”普里勒大声吼了起来。打电话的人还是刚才那位军官。“亲爱的普里勒,”他说,“我非常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得到的报告大概有问题。一切都很好,敌人没来入侵。”普里勒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糟糕的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尽管高级指挥部门思想混乱,犹疑不决,同敌人有接触的德国士兵们却都在迅速地做出反应。成千上万的部队行动起来了。他们同B集团军群和西线总司令部的军官们不一样,他们都相信敌人入侵了。很多人从第一批美军和英军伞兵空降以来,一直在单枪匹马地同他们进行正面交战,还有成千上万进入紧急戒备状态的德国兵,在强大的海岸防御工事内守候着,准备随时击退从任何方向来的登陆入侵行动。他们提心吊胆,但他们也已下定决心。
在第七集团军司令部里,最高指挥官中唯一头脑清醒的人召集参谋们开会。在灯光通明的地图室里,彭塞尔将军站在军官面前。他的嗓音平静安详,一如既往。只有他的话语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先生们,”他对他们说,“我相信天亮时我们将遭到入侵袭击。我们的前途将取决于我们今天的战斗表现。我要求大家做出最大的努力,忍受最大限度的痛苦。”
500英里外,在德国,那个可能会同意彭塞尔观点的人———那个能力过人、能在最混乱的形势下保持清醒头脑因而赢得许多战役的指挥官———正在酣睡。B集团军群并不认为形势已经严重得必须通知欧文·隆美尔元帅。
6
★★★
第一批增援部队已经赶来加强空降部队。在英国第六空降师的着陆场里,69架滑翔机已经降落,其他49架在朗维尔附近的着陆地带准确降落。它们是最主要的滑翔机群。在此以前,小规模的滑翔机组已经陆续赶到,主要是坚守在大桥上的霍华德少校的队伍和为第六师运送重型装备的机队。工兵们干得很出色。他们虽然来不及彻底清理供滑翔机降落的大片田地里的一切障碍物,但炸掉了相当一部分,保证滑翔机可以着陆。大批滑翔机抵达后,着陆区光怪陆离,在月光下看上去像是幅达利28的坟地画。到处是坠毁的飞机、断裂的机翼、压扁的座舱、倾斜得怪里怪气的机尾。从外表看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人能侥幸生还,实际上,因着陆出事而伤亡的人并不多,在降落过程中被高射炮火打死打伤的人反而更多些。
滑翔机队把第六空降师师长理查德·盖尔少将、他的司令部参谋们和更多的军队、重型装备和至关重要的反坦克炮都送到着陆区。战士们拥出机舱时,以为等待他们的是遭受敌人炮火猛烈袭击的田地。然而,他们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奇异得仿佛置身于田园世界。约翰·赫特莱中士驾驶一架霍莎式滑翔机。他认为他会遇上猛烈的炮火,便警告副驾驶员:“我们一着地你就拼命快跳,赶快找个掩蔽的地方。”然而,他发现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有交战的迹象。那儿有五光十色的曳光弹的亮光,还有从附近朗维尔传来的机枪声。在他周围的降落区,却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人们忙着从摔坏的飞机上把装备抢救出来,把反坦克炮装到吉普车的后边。滑翔降落结束了,到处是一片兴高采烈的气氛。赫特莱和他运送的士兵们坐在滑翔机破损的座舱里喝完一杯茶才出发去朗维尔。
在诺曼底战场的另一端瑟堡半岛上,第一批美国滑翔机梯队正在到来。第一〇一空降师的副师长堂·普拉特准将坐在领队滑翔机副驾驶员的座位上。就是这位普拉特,在英国时,有人往他坐着的床上扔了顶帽子就把他吓得够呛。现在,据报告,他“兴奋得像个小学生一样”,激动地等待着进行第一次滑翔飞行。在他的滑翔机后面是52架滑翔机,四架一组排列开,每架都由达科他式飞机牵引。这些滑翔机运载吉普车、反坦克炮、全套空降医疗队人员和装备,甚至还有一辆小型推土机。普拉特乘坐的滑翔机机首上部画着一个大大的“一”。驾驶舱两边的帆布上,一边是第一〇一师的师徽:一只巨大的“呼啸的雄鹰”,另一边是一面美国国旗。在同一梯队里,机械师埃米尔·纳塔尔俯视地面上呼啸的子弹和燃烧的车辆,看到“一堵火墙升起来来迎接我们”。滑翔机这时还由飞机牵引着,摇摇晃晃地掠过“密集得可以成为降落跑道的高射炮火”。
滑翔机跟伞兵部队的飞机不一样,是从英吉利海峡飞过来的,由东往西飞向瑟堡半岛。他们刚一飞过海岸线,就看见离圣梅尔-艾格里斯4英里的耶斯维尔降落区的灯光。300码长的尼龙拖索一根根地松开了,滑翔机呼呼地下降。纳塔尔的滑翔机冲出降落区,栽进了布满“隆美尔芦笋”———一排排埋在地面的粗笨的用作抗滑翔机着陆障碍物的木桩———的田地里。纳塔尔坐在滑翔机里的一辆吉普车内,隔着一扇小窗户,又害怕又入迷地看着飞机的两翼被折断,一排排木桩嗖嗖地向后闪去。接着一声巨响,滑翔机断裂成两半,正好断在纳塔尔坐的吉普车的后面。他回忆说:“这下子,下飞机倒很方便了。”
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号滑翔机的残骸。这架飞机顺着一个斜坡向下滑,制动闸无法控制每小时100英里的冲力,结果撞到树篱上。纳塔尔找到了驾驶员。他从座舱里摔了出来躺在树篱间,两条腿都断了。普拉特将军被撞碎的座舱所挤压,立即殒命。他是D日交战双方中第一个遇难殉职的将级军官。
第一〇一师空降行动中伤亡不大,普拉特只是其中的一个。该师所有的滑翔机几乎都准确地在耶斯维尔或邻近的田地里着陆。虽然大多数飞机坠毁了,但所运送的装备基本上完好无损。这个成绩非同一般,因为驾驶员们一般都只经过三四次着陆训练,而且还都是在大白天进行的。29
第八十二空降师可没有第一〇一师那么幸运。由于经验不足,驾驶员几乎给第八十二师的50架滑翔机带来灾难性的损失。只有不到一半的飞机找到圣梅尔-艾格里斯西北部的着陆场,其余的不是钻进树篱房屋,便是沉入河流,或者陷进梅尔德里特河的沼泽地。战士们迫切需要的装备和车辆失落在好几个地方,伤亡人数也很多。仅在降落的头几分钟内就有18位驾驶员牺牲。有一架满载士兵的滑翔机在第五〇五团副官罗伯特·派珀头上飞过去,他惊恐万分地发现,这架飞机“歪歪斜斜地擦过一栋房子的烟囱,掉到后院,翻了几个滚,撞在一堵厚厚的石墙上。飞机残骸里连呻吟声都没有”。
对于任务艰巨时间紧迫的第八十二师的战士来说,滑翔机着陆时太分散实在是场灾难,他们得花好几个小时收集安全运到的为数不多的枪炮和军需品。与此同时,伞兵们只好用空降时随身携带的武器进行战斗。然而,对于伞兵们来说,这是正常现象:伞兵就是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坚持作战到增援部队的到来。
负责夺取着陆阵地后方———杜夫河同梅尔德里特河上的桥梁———的第八十二空降师的战士们已经就位,并遭到德国兵最初的试探虚实的攻击。伞兵们没有军车,没有反坦克炮,连火箭筒、机关枪和迫击炮都很少。更糟糕的是,他们没有通信联络,不知道周围的情况,不知道哪些阵地已被占领,哪些目标已被夺取。第一〇一师的情况大同小异,只是他们运气好,大部分武器装备都顺利地运送到他们手中。两个师的战士们还分散各处,尚未聚集,但一小群一小群的士兵们已向着主要目标前进并为之战斗,德军的要塞据点开始被攻克。
在圣梅尔-艾格里斯,惊恐万分的镇民们躲在上了百叶窗的窗户后面,偷看第八十二空降师的第五〇五团士兵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教堂的钟声不响了。教堂尖塔上二等兵约翰·斯蒂尔留下的降落伞软绵绵地垂挂着,M·海龙别墅的余烬里不时蹿起一条火舌,使广场的树木刚一照亮旋即消逝。偶尔,某位狙击手的子弹愤怒地呼啸着划破夜空。这是仅有的声响,到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指挥进攻的爱德华·克劳斯中校以为,他们得苦战一番才能夺取圣梅尔-艾格里斯,然而,德国卫戍部队似乎已经撤退,只留下为数不多的狙击兵。克劳斯的战士们立即利用这个有利形势:他们占领楼房,设置路障和机枪阵地,切断电话线路。其他班组继续缓慢地搜索全镇,他们像影子似的从一个树篱扑向另一个树篱,从一个门洞摸向另一个门洞,大家都到镇中心艾格里斯广场会合。
一等兵威廉·塔克绕过教堂后墙来到广场,在一棵树后架起了机枪。他借着月光观察广场,发现一顶降落伞,还有他脚边躺着德国兵尸体,广场另一端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几具趴着的被打死的尸体。塔克在半明的月光下坐着思索着,努力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开始觉得身边有人,他背后就站着一个人。他一把抓起颇为累赘的机枪,嗖地转过身子。他看到一双缓慢地来回摆动的靴子。塔克慌忙后退。一位死去的伞兵吊在树上,仿佛在低头望着他。
其他的伞兵也来到广场。突然,他们也看到了树上吊着的死人。格斯中尉记得:“大家站着望着,心中充满了愤怒。”克劳斯中校走进广场,他看到死去的伞兵时只说了一句:“天哪。”
克劳斯从口袋里掏出一面美国国旗,国旗又旧又破,就是第五〇五团在那不勒斯升起的那一面。克劳斯曾向战士们保证:“D日天亮以前,这面国旗将在圣梅尔-艾格里斯上空飘扬。”他走到市府大楼前面,用门口的旗杆把国旗升了起来。他们没有举行仪式。在这个到处都是阵亡伞兵尸体的广场上,战斗已经结束。星条旗在美军解放的第一个法国城市的上空高高飘扬。
在勒芒的德军第七集团军司令部收到马克斯将军领导的第八十四军送来的报告:“同圣梅尔-艾格里斯的通信联络已被切断……”这时是4时30分。
圣马科夫群岛是离犹他海滩三英里的两堆光秃秃的岩石。博大而复杂的登陆计划把这些岛屿忽略了,一直到D日前三周它们才被发现。根据总司令部的判断,它们很可能是德军的重炮连的阵地。于是,任何人都不敢担风险小看这个群岛。美国第四和第二十四地面机动部队连忙抽调132人加以训练,以便在H时以前进行袭击。他们大约在凌晨4时30分时登上圣马科夫群岛。但他们没有发现枪炮,也没有发现德军部队———等待他们的是突如其来的死亡。爱德华·西·邓恩中校率领的战士离开海滩以后就陷入纵横交错的可怕的******阵。一踩就会跳起爆炸的,而且会迸出子弹似的滚珠来杀伤人的微型******,像草籽一样布满田地。没过几分钟,爆炸后的火光及受伤战士的尖叫声便充斥夜空。三位中尉当即受伤,两名战士遇难。当时也受了伤的艾尔弗雷德·鲁宾中尉永远忘不了“一个人躺在喷射滚珠的土地上的景象”。D日结束时,他们已有19名伤亡人员。邓恩中校便是在到处是死者和垂死的伤员的情况下发出成功的信号:“任务业已完成。”他们是第一批从海上袭击希特勒控制下的欧洲的盟军士兵。然而,在整个登陆行动中,他们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一场惨痛却无效用的胜利。
在索德海滩东边三英里,几乎就在海岸线上的英军地区,特伦斯·奥特韦中校和战士们冒着重机枪的火力,匍匐在守卫梅尔维尔岸炮阵地的带刺铁丝网和******阵的边沿。奥特韦陷入了绝境。在受训的日子里,他并不指望实战时对德军海岸炮阵地发起的、地空结合的每一步进攻都会按复杂的预期计划进行。但他从未料到计划会在实施中漏洞百出。不知怎么搞的,现在一切都不对头。
飞机轰炸失败了。滑翔机队丢失了,大炮、***************、迫击炮、******探测器和云梯等等也随之丢失。他那营共有700人,但奥特韦只找到150人。他得依靠这些战士攻下有200人守卫的岸炮阵地,而且武器还只有步枪、轻机关枪、手******、很少几根爆破筒和一挺重机枪。然而,尽管困难重重,奥特韦的战士们还是想尽办法对付了一切问题,解决得极为出色。
他们已经用切断机把铁丝网墙的外边一层铰开一些洞口,并在洞里放置仅有的几个爆破筒,准备随时引爆来炸开铁丝网。有一组战士在******区里已经清扫出一条道路。这是项令人胆战心惊的工作。战士们手脚并用,在月光下匍匐着越过小路,接近海岸炮阵地,用手摸找******的拉线,用刺刀尖探测前面的土地。现在,奥特韦的150名战士隐蔽在沟渠里、******坑里和树篱下静候进攻的命令。第六空降师师长盖尔将军曾指示奥特韦:“你脑子里绝对不能有正面突击可能失败的思想……”奥特韦环视手下的战士,知道伤亡会很惨重。然而,岸炮阵地的大炮必须摧毁,否则,它们会大量杀伤通过索德海滩的士兵。形势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进攻。他知道这一点,他还知道他精心设计的最后一招也一定会失败。他计划在地面部队开始发起进攻时,三架滑翔机应同时在岸炮阵地上迫降。但是,它们必须在看到特别信号———用迫击炮发射的星状弹———后才能降落。奥特韦手边既无迫击炮也没有星状弹。他倒是有维利式信号枪和*********,但它们只能用来发布突袭成功的信号。他争取外援的最后一个机会都失去了。
滑翔机准时抵达。拖曳它们的飞机发出着陆信号,并且放开拖索。一共只有两架滑翔机,每一架载有大约20名士兵。第三架在英吉利海峡上空摆脱拖索后已安全返回英国。伞兵们听见滑翔机飞近岸炮阵地的呼呼声响。奥特韦一筹莫展,眼睁睁地看着滑翔机映着月光渐渐下降来回盘旋,驾驶员们四下寻找他无法发射的信号。滑翔机盘旋下降时,德军开火了。把伞兵压得抬不起头的机关枪现在对准滑翔机扫射,一串串20毫米的曳光弹射进滑翔机的没有保护装置的帆布做的两侧。然而,滑翔机仍然盘旋着,按照计划顽强地寻找信号。痛苦万分的奥特韦毫无办法,急得几乎放声大哭。
终于,滑翔机不再等待信号了。一架掉转方向,在四英里外降落。另一架飞得很低,几乎就在焦虑万分地等待进攻的战士们头上飞行。二等兵艾伦·莫厄尔和帕特·霍金斯以为它会坠落到敌炮阵地上,不过,滑翔机在最后一刻又飞了起来,撞进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几个战士本能地撑起身子,想去帮助机内还活着的人。但他们立即被制止住。“别动!别离开阵地!”他们的心事重重的指挥官低声喝道。现在,他们没有什么可等待了。奥特韦下令进攻。二等兵莫厄尔听见他大声高呼:“大家上啊!让我们夺取这个该死的炮兵阵地!”
他们一拥而上。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爆破筒把铁丝网炸出一些大缺口。迈克·道林中尉高呼:“冲上去!冲上去!”夜空中又响起一阵猎号。奥特韦的伞兵们高喊着,一边开枪,一边冲进爆炸后的烟雾,冲过铁丝网。在他们的前面,在布满******的无人区和有人守卫的战壕和大炮掩体的前面便是炮兵阵地。突然,红色的火焰在前进的伞兵的头上爆炸,机枪、施麦舍式机枪和步枪一齐迎着他们开起火来。伞兵们冒着枪林弹雨,弯下身体,匍匐前进,奔跑、趴下,又站起来,继续向前冲。他们跳进弹坑,爬了出来再继续前进。******爆炸了。二等兵莫厄尔听见一声惨叫,接着有人喊:“停住!停住!这儿都是******!”莫厄尔看见,在他的右侧,一个伤得很厉害的上士坐在地上,挥手让人走开。他大声喊道:“别走过来!别上我这儿来!”
艾伦·杰弗逊中尉冲在最前面,不断地吹着猎号,嘹亮的号声压倒了枪炮声、******爆炸声和战士们的呼喊声。突然,二等兵锡德·卡彭听见******爆炸,又看到杰弗逊倒了下去。他向着中尉跑了过去,但弗杰逊大声阻止:“别过来。往里冲!”杰弗逊躺在地上,把猎号举到嘴边又吹了起来。到处一片呼喊声、尖叫声和手******爆炸的声响,伞兵们争先恐后冲进战壕同敌人进行搏斗。二等兵卡彭冲到一条战壕,突然发现面前有两个德国兵。其中一个慌忙把红十字药箱举在头上表示投降,口中连声说:“苏联人、苏联人。”原来他们是苏联“志愿兵”。卡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后来,他看到别的投降的德国兵正由伞兵们领着走下战壕,他便把两个俘虏交了出去,自己继续朝炮兵阵地前进。
奥特韦、道林中尉和大约40位战士已在阵地里激烈战斗。攻下了战壕和大炮掩体的伞兵们奔跑着绕过用水泥筑成的暗堡,边跑边向暗堡的洞口扔手******或用机枪扫射。战斗很激烈,也很残酷。二等兵莫厄尔、霍金斯和一名轻机枪手,冒着迫击炮火和机枪子弹向前冲到暗堡的一侧,发现一扇开着的门,他们便冲了进去。门口通道里躺着一具德国炮手的尸体,周围仿佛没有人。莫厄尔让其他两人留在门口,他顺着走廊往里走,来到一间大屋子,发现炮台座上有一架重型野战炮,边上堆着大量的炮弹。莫厄尔快步回到伙伴的身边,激动地跟他们谈他的打算:“用手******引爆那堆******把野战炮炸毁。”然而,他们没有机会把计划付诸实施。他们三人站着讲话时,忽然一片爆炸声。机枪手立即给炸死了,霍金斯腹部受伤。莫厄尔觉得他“后背好像给无数根烧红的针扎破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它们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跟他看见过的死人的抽搐一样。他相信自己要死了,但又不甘心,他开始喊救命,呼喊他的母亲。
在暗堡的其他地方,德国人纷纷投降。二等兵卡彭追上道林的战士时正好看见,“德国兵推推搡搡争着挤出门口,简直是哀求着向我们投降”。道林的战士向两门大炮的炮筒里塞进两发炮弹,把炮膛炸裂,又把其他两门炮也暂时破坏了。接着,道林找到奥特韦,站在中校面前,右手捂着左胸。他说:“长官,暗堡已按您的命令攻占了。大炮已经摧毁。”战役结束了,一共只花了15分钟时间。奥特韦用维利信号枪发射了一颗代表胜利的黄色信号弹。一架英国皇家空军的侦察机看到信号,用无线电向岸边的皇家英国舰艇“阿雷瑟沙”号报告。如果没有这个信号,再过一刻钟,巡洋舰就要炮轰德军的炮兵阵地了。与此同时,奥特韦的通信号兵放出一只鸽子以证实他们突袭成功。他在战斗中一直随身带着这只鸽子,鸽子腿上的塑料小管里装有一张写着密码“锤子”的字条。没过多久,奥特韦发现道林中尉的遗体。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军官做的报告。
奥特韦率领他那伤亡惨重的部队撤离血染的梅尔维尔炮兵阵地。没有人命令他在摧毁大炮以后继续坚守阵地,他的战士还有其他的D日任务要执行。他们只带走22名德国俘虏,在200名德国守军中,至少有178名不是死了便是快要死去。奥特韦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马:70个战士或死或伤。有讽刺意义的是,四门大炮的口径只是报告中提到的一半。再过48小时,德国兵又会回到暗堡,两门大炮又将向海滩扫射。但是,在登陆的最关键的几个小时内,梅尔维尔炮兵阵地哑然无声,为人们遗弃了。
大部分伤势严重的战士只好留下来,因为奥特韦的部队既无足够的药物又无运输工具来照顾他们。莫厄尔中了57片榴霰弹片,是躺在一块木板上给抬出去的。霍金斯伤势太严重,不能搬动。两人后来都活了下来,离开暗堡时,莫厄尔听见霍金斯大喊大叫:“伙伴们,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离开我!”他的叫声越来越轻,莫厄尔渐渐地失去了知觉,以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黎明,18000人为之战斗的黎明快要到来。在不到5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艾森豪威尔将军和他的指挥官们的期望。空降部队成功地迷惑了敌人,破坏了他们的通信联络。现在,他们夺取了诺曼底登陆区两端的翼侧,在很大程度上阻挠了敌人的增援行动。
在英军空降区里,霍华德少校的由滑翔机运送的队伍已经坚定地登上至关重要的冈河大桥和奥恩河大桥。天亮以前,迪夫河的五个渡口都将被摧毁。奥特韦中校和他严重减员的部队已经攻下梅尔维尔炮兵阵地,伞兵们已经进入俯视冈河的制高点,各就各位。英军已经完成所承担的主要任务。只要他们能够坚守各条要道,他们就能拖延或阻止德军的反攻。
在诺曼底五个登陆海滩的另一端,尽管地形更为复杂,任务也更繁杂,美军还是干得很出色。克劳斯中校的队伍夺取了圣梅尔-艾格里斯的主要通信中心。镇北,范德伏尔特中校的一营人马,切断了瑟堡半岛上的主要公路,并随时准备迎击从公路上来的进攻。加文准将的部队已经深入梅尔德里特河和多佛尔河的各战略渡口,并且控制了犹他登陆滩头阵地的后翼。马克斯韦尔·泰勒的第一〇一空降师的士兵们还四下分散着。天亮时分,全师6600人中只集结到1100人。尽管如此,伞兵们还是赶到圣马丁德瓦拉维尔的炮兵阵地。没想到,大炮已经转移了。另外一部分伞兵已接近极其重要的拉巴基特闸门,就是这座闸门控制淹没半岛峡地的水位。尽管部队还没进入犹他海滩的堤道,一群群的士兵正奋力向着堤道前进,并且已经占领海滩后部水淹区的西侧。
盟军的空降部队已经从空中向欧洲大陆发起袭击,并且为海上进攻夺取了最初的立足点。现在,他们在等候海运部队的到来,以便联合起来进攻希特勒的欧洲。美国的特混部队已经部署在犹他和奥马哈海滩外12英里的地方。对于美军来说,再过1小时45分钟,H时———6时30分———就要来临。
7
★★★
凌晨4时45分,乔治·昂纳中尉的小型潜艇X23号,在诺曼底海岸一英里外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浮出水面。20英里外,它的姐妹艇X20号也浮出水面。这两艘57英尺长的潜艇现已到位,各自部署在英加登陆入侵区———索德、朱诺及古尔德海滩的各一端。现在,两艘潜艇上的水兵都得竖起一根桅杆,挂上闪光灯,装配好所有其他可见信号和无线电信号设备,等候第一批英国舰船朝他们的信号准确无误地驶来。
在X23号潜艇里,昂纳推开舱口盖,费力地爬出来,登上狭窄的过道。海浪扫过小小的甲板,他得使劲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卷进海里去。疲惫不堪的船员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抓紧导杆,浪花冲击他们的小腿。他们大口地吞咽着夜晚清凉的空气。他们在6月4日天亮以前就泊在了索德海滩,每天在水底潜伏至少21个小时。自从6月2日离开朴次茅斯以来,他们已经在水下生活了64个小时。
即使如此,他们的苦难还远未结束。在英军海滩上,H时从7时改为7时30分。因此,在第一批登陆艇到来前的两个多小时内,这两艘小型潜艇还得坚守阵地,X23和X20号潜艇将暴露在海面上,成为德军岸炮阵地的固定而渺小的攻击目标。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大亮了。
8
★★★
人们到处都在等待天亮,但最为焦虑的还是德国人。因为,现在源源不绝地送往隆美尔和伦德施泰特司令部的大量报告中开始出现一种新的不祥的调子。克朗克海军上将在海岸沿线的海军电台都已收到舰船运行的声响———不是像以前收听到的一两艘,而是有数十艘之多。一个多小时以来,报告中的舰船数字越来越大。终于,在凌晨5时以前,第七集团军坚持己见的彭塞尔少将打电话给隆美尔的参谋长斯派达尔少将,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不少舰艇正在维尔河及奥恩河的河口集中。结论只有一个:敌人将立即向诺曼底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并登陆。”
在巴黎郊外西线集团军群司令部里,葛尔德·冯·伦德施泰特元帅也做出了类似的结论。在他看来,即将发生的诺曼底登陆仍然像是一次“为转移目标而进行的佯攻”,并非真正的入侵进攻。即便如此,伦德施泰特还是立即采取对应措施。他命令两个规模巨大的装甲师———作为后备力量驻扎在巴黎附近的第十二党卫队装甲师和莱尔装甲师,立即集合并迅速开往海岸。从技术上讲,这两个师归希特勒的最高统帅部领导,没有元首的特别批示,任何人无权调动。但伦德施泰特大胆冒了一下险,他不相信希特勒会反对他的做法或撤销他的命令。现在,一切迹象都表明,诺曼底将是盟军“牵制性进攻”的地区。伦德施泰特向最高统帅部打了一个正式报告,要求调动后备力量。电文说:“西线集团军群充分认识到,如果这真是一场大规模的敌军进攻的话,那么,我们只有立即采取行动才能取得胜利。因此,我们需要在今天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战略后备军……第十二党卫队装甲师和莱尔装甲师。如果他们立即集合,尽早出发,他们可以在白天进入沿海的战斗。鉴于上述情况,西线集团军群请求最高统帅部把后备军调拨给我们使用……”这份报告完全是为了存档用的例行公事。
在气候温暖得异乎寻常的南巴伐利亚州贝希特斯加登的希特勒最高统帅部里,作战部部长艾尔弗雷德·约德尔中将的办公室收到了这份报告。约德尔在睡觉,他的参谋们认为形势尚未发展到非得叫醒他的地步,这份报告可以暂时搁置一下。
不到三英里的地方,在希特勒的山中住宅里,元首同他的情妇爱娃·布劳恩也在睡觉。希特勒像往常一样在凌晨4时准备就寝,他的私人医生莫雷尔给他服了安眠药(他现在不吃药就不能入眠)。大约5点钟的时候,希特勒的海军顾问卡尔·杰斯柯·冯·普特卡默,被约德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吵醒。打电话的人———普特卡默现在想不起来他是谁了———说“在法国似乎有某种登陆行动”。确切情况并不了解,———事实上,他告诉普特卡默,“最初的情况都很含糊,并不明确。”普特卡默是否认为应把此情况向元首报告?两人反复商榷,最后决定不要叫醒希特勒。普特卡默回忆说:“当时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可以告诉他。我们两人都很担心,如果我把他吵醒了,他又会变得很神经质,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决定。”普特卡默认为,到早晨再向希特勒报告也为时不晚。他关上灯又睡了。
在法国,西线总司令部和B集团军群的将军们坐下来静候事态的发展。他们已经命令部队进入戒备状态,也调动使用了后备力量装甲师,下一步就看盟军怎么行动了。没有人能估计即将发动的进攻规模有多大,没有人知道———或猜测到———盟军舰队的数目大小。尽管一切迹象表明登陆将在诺曼底进行,没有人敢肯定主攻方向。德军将领已经尽力而为,其他一切就要靠守卫阵地的德国国防军的士兵了。他们突然变得重要起来。第三帝国的士兵们从沿海的工事据点里观察大海,不知道这是一次紧急待命的演习还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维尔纳·普洛斯克特少校待在俯视奥马哈海滩的暗堡里。从1点钟起,他就在等候上级的指示,但始终未见音信。他又冷又累,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不明白为什么团和师司令部都没送来任何文件。当然,他的电话铃一夜未响应该是个好征兆,这说明没出现什么严重问题。但那些伞兵,那些大规模的飞机机群又是怎么回事?普洛斯克特无法摆脱萦绕心头的焦虑与不安。他再一次把炮队镜转向左方,对准黑黝黝的瑟堡半岛,开始对地平线做又一次缓慢的观察。镜头里还是同样的雾气蒙蒙的低岸,同样的月光照耀下的微微发亮的土地,同样的汹涌起伏的溅着白色浪花的大海。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宁静平和。
在他身后,他的猎犬哈拉斯舒展着身子睡着了。鲁兹·威尔肯宁上尉和弗里茨·特恩中尉在一旁悄悄地说话。普洛斯克特走了过去。“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对他们说,“我不想管了。”但他又走回瞭望孔。初升的朝霞开始照亮天际,他决定再做一次常规观察。
他百无聊赖地把炮队镜转向左方。他慢慢地顺海平线向右扫视。他转到海湾的正中点。炮队镜停止移动。普洛斯克特全身都绷紧了,他使劲地瞪大眼睛。
透过渐渐消失的零零碎碎的薄雾,海平线上像变戏法似的排满了船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舰船轻松自在地前后移动,仿佛它们已经待在那里很长时间了。舰船似乎有成千上万艘,这些幽灵似的舰队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普洛斯克特呆呆地望着,难以相信,难以言语,他一生中从未感到这么大的震动。就在这一刻,普洛斯克特这位优秀士兵的世界崩溃了。他说,就在那几分钟里,他冷静而肯定地感觉到:“德国的末日来到了。”
他转身对着威尔肯宁和特恩,很超脱也很简短地说了一句:“这是登陆。你们自己看吧。”接着,他拿起电话打给第三五二师师部的布洛克少校。
“布洛克,”普洛斯克特说,“这是登陆。海上至少有10000艘舰船。”他知道,他的话叫人难以相信。
“普洛斯克特!镇静一点,别胡说八道!”布洛克驳斥道,“英国人和美国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多舰船。没有人有这么多舰船!”
布洛克的怀疑使普洛斯克特反而清醒过来。“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他大喊大叫,“那就亲自上这儿来看一看。真是不可思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布洛克静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些船朝哪儿开?”
普洛斯克特拿着话筒朝地堡瞭望孔外边瞭望边说:“就朝我这儿。”
希特勒的“大西洋壁垒”让人畏惧,还美誉哪支进攻军曾遇倒过这样的防御——不过,这个壁垒并没有全部完成。这些照片(从一部16mm的德国宣传片放大的)可以让我们对围绕在进攻海岸的重型枪炮和水泥防御工事有个大概印象。通信管沟、机枪巢、迫击炮坑和******则弥补了重型枪炮掩体的不足,而沙滩上布满了像迷宫一样的反进攻******障碍。
1944年2月,隆美尔视察法国沿岸的防御设施。他右边的人(几乎出了照片外)是艾尔弗雷德··高斯少将,1944年3月以前,他一直是隆美尔的参谋长。面向镜头,站在那位正在指着前方的官员背后的,是隆美尔的副官赫尔墨思·兰上尉。
隆美尔设计的简单但是致命的海滩障碍物之一——顶上绑着******的木桩。这些装置多数是隆美尔自行设计,他曾自豪地称之为“我的发明”。
隆美尔的参谋长汉斯·斯派达尔博士少将
第七集团军参谋长马克斯·彭塞尔少将
盟军最高指挥官艾森豪威尔将军和盟军的主要领导人,从左到右依次是:美国第一军指挥官奥马尔·布雷德利将军;盟军海军指挥官伯特兰·拉姆齐上将;空军总指挥、盟军副统帅马歇尔·特德;艾森豪威尔;陆军元帅、D日进攻指挥官蒙哥马利;盟军空军司令利—马洛里空军上将;艾森豪威尔的参谋长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少将。
5月的最后几周,港口到处都是为D 日进工作准备的士兵和装备。图中所示的是正在英国的布里克瑟姆准备登上坦克登陆舰的军队和装甲车。请注意那些坚固的突堤,它们是为了方便装卸吃水较浅的登陆艇而专门安设的。(下图)
图中时五个《每日电讯报》的填字游戏,暗含了D 日的暗号,让盟军总部非常害怕。虽然这些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但是奇怪的是,它们却在进攻前几天的紧张日子里一起出现在了报纸上。注意“霸王”(Overlord)和“海王星”(Neptune),这两个密码出现在同一天,也就是进攻前四天的6 月2 日。
1944 年6 月5 日夜,盟军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在进攻开始前为第一批执行空降任务的伞兵送行。他和著名的美国第一〇一空降师的士兵交谈了一个小时,之后眼含泪水,目送他们飞进夜空。图中的艾森豪威尔而神情坚定,而即将赴死的战士们留着两侧剃光的古怪发型,脸上用油彩涂成了黑色。
赫尔默思·迈耶中校,他是第十五集团军情报处的领导人。正是他发现了传给法国地下组织的密信,并将其成功破译,并警告说,盟军将在49 小时内发动进攻。
图为第十五军的战争日志中的一页,上面的内容是魏尔伦信息,迈耶将军从中发现了盟军即将进攻的情报。注意第二段中的“Blessent mon Coeur d’une longeur monotone”这条重要信息,是在9:15(英国时间10:15)从BBC向法国地下组织播出的广播中截获的,而它的含义——也就是进攻将在48 小时内的6月6 日零点开始——在五分钟之后被录了下来。虽然其他D日信息也被破译了,但是只有这个被记到了德军的战时日志当中。大量证据显示,迈耶将军所说的德军认为魏尔伦的诗歌是最重要的信息是有根据的。6月8日,希特勒总部要伦德施泰特做出解释,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发出全面警告,尤其指出了魏尔伦诗歌这条信息。
目的地:诺曼底。一〇一空降师的一组伞兵在登陆DC-3 前做最后的检查。
舰队在掩护汽艇和歼击机的的护送下,驶向海滩。
第三一六军的DC-3 飞机拖着滑翔机穿越法国。
皇家海军突击队向索德海滩进发
正在登陆诺曼底的英国军队。
盟军士兵挤在登陆艇内,等待着轮到他们前去袭击诺曼底的德国军队。
首批登陆诺曼底的美国将军,从左至右至下:第八十二空降师的马修·李奇微少将;第八十二师空降的詹姆斯·加文准将;第一〇一空降师师部师长马克斯韦尔·D.泰勒少将。第一个登陆诺曼底的英国高级军官是第六空降师师长理查德·盖尔少将。
圣梅尔- 艾格里斯镇长亚历山大·雷诺目睹了镇广场上的大屠杀,神父路易·罗兰命令教堂鸣响了大钟。
这幅珍贵的照片是距今仅存的一张,图片中是第八十二空降师的开路者们在向诺曼底进发前的留影。这些人是首批登陆法国的美国人。照片中的这些人有多少幸存了下来,多少仍然健在?我只找到了其中的两位。其中一个就是罗伯特·墨菲下士,他降落在了利弗拉尔特夫人家的花园里,右起第三位戴着羊毛帽子的那位就是墨菲下士。
美国空军。
可载三十人的霍莎式滑翔机在圣梅尔- 艾格里斯附近坠毁。八名伞兵遇难。
诺曼底战场两端的很多地区被淹,致使大量英国和美国的伞兵在此阵亡。黑暗中,背着沉重设备的散兵们经常无法解开降落伞,很多人就这样在不足三英尺深的水中被淹死。
神父爱德华·沃特斯为第一师的突击部队在码头举行仪式。他们的下一站将是奥马哈海滩。
H 时几分钟前,奥马哈海滩近在咫尺。被海水浸透的突击部队蹲在正疾驰驶向海滩的海岸警卫队突击登陆艇内。
D日战斗开始阶段在法国东北部海岸登陆的士兵正在用救生索帮助倾覆的登陆艇上的美国士兵上岸
桥上手持望远镜的是美军第一军统帅奥马尔·布雷德利中将,正在看着登陆艇驶向奥马哈海滩。站在他旁边的是海军少将艾伦·柯克,他是霸王行动西部特战队的领导人。
奥马哈附近的登陆艇中弹之后起火。
另一艘登陆艇的幸存者乘坐救生筏奋力登上海滩。
一波波的突击艇逆行经过“奥古斯塔”号巡洋舰。
奥马哈海滩的H 时。遭受火力进攻的突击部队正在重重障碍和巨大的海浪中突围。这幅照片由《生活》杂志已故摄影师鲍勃·卡帕拍摄,可能是人们印象最深的D日照片。
奥马哈海滩情景。增援士兵正携带装备向内陆前进。
H 时开始十五分钟后。被敌军火力压制住的军队在障碍物后躲避。
纳粹炮火下,诺曼底海滩上正在寻求掩护的盟军士兵。
诺曼底登陆成功后,士兵们坐在散兵坑内守护刚刚夺下来的滩头。
H 时开始25 分钟后。第十突击队的工兵开始前进。注意在障碍物后和工兵推土坦克后寻找掩护的军队。
奥马哈海滩上受伤的士兵在防波堤上寻求庇护,等待疏散。
这些截自美军第一师作战日志的内容几乎将军队开始在下午一点之后向内陆挺进前在奥马哈海滩上七个小时的危机每一分钟都记录了下来。注意H 时开始后的前二十五分钟,552 巡逻艇(第八和第十一条信息),报告说,整个第一波进攻完全失败了。
美军所使用的155mm ******炮。
诺曼底登陆中使用的白朗宁M2(M2HB)重机枪。
法国抵抗部队与伞兵讨论局势。
美军第四师的士兵蹚水登上犹他海滩。第一批士兵受伤较少,但是当天早上晚些时候,海滩遭受了重型火炮的攻击。
第四师的医护兵正在沙滩上救治伤员。
“听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不能走散。看在上帝的份上,按我说的做。跟在我后面,我做什么你做什么。我们这是孤军进入——而且大概是有去无回了。”这是空军中校约瑟夫·普里勒在起飞前给他的僚机驾驶员海因茨·吴达茨克的指示。这是盟军最初登陆时纳粹德国空军发动的唯一一次空袭。
犹他海滩上,德国的88 *********在突击队中间爆炸。在画面近处右边的士兵为了安全,正躲在防波堤下。
别动队员押送德国战俘到悬崖壁之下。美国国旗是为了保护这些军队不被自己人轰炸。
第四师师长雷蒙德·巴顿少将正在第一战地指挥所开会,300 码外就是犹他海滩。在他的右边戴着羊毛帽的就是副师长西奥多·罗斯福准将,他是第一批登陆者之一。在巴顿左边的是第七四六坦克团的克拉伦斯·赫普弗中校。
英勇无畏的第二十九师的副师长诺尔曼·科塔准将完全无视敌人的枪林弹雨,沉着地在奥马哈海滩走动,指挥第二十九师向内陆前进。
沃纳·普洛斯克特少校,他是奥马哈海滩的炮队指挥官。他在前哨瞭望台发现了一队庞大的敌军舰队,而这个瞭望台就在诺曼底海滩正中间的海岸掩体内。
英军在火力之下登陆。海滩位置不清,但很可能是古尔德。注意左边受伤的士兵倒在水中,其他人也中弹倒下,但是右边的士兵却仍沿着海滩镇定前进。这是D 日照片中最写实的一张,因为它展示了每个进攻老兵都知道的事实,那就是要么在一地突然死亡,要么在另一地暂时享受虚假的安全感。没有哪个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加拿大士兵挤在步兵登陆艇内前往朱诺海滩。注意左边那些可折叠自行车。
水路两栖坦克在前面开路,它们像气球一样的帆布“水翼”现在已经折叠了起来。英军士兵紧随其后,进攻未知海滩——有可能是索德海滩的西部。
这幅珍贵图片颇具历史意义。图中站着的是艾森豪威尔的新闻官厄尼斯特·杜派,他正在宣布自由世界盼望已久的消息——盟军已经在欧洲登陆。当时时间是上午9:33。
美国突击队士兵全副武装正向犹他海滩进发,他们身后的码头挤满了登陆艇。
美军在D 日最大的成功是犹他海滩的突袭。第四师的士兵进入内陆的速度比人们预想的要快。在图片右边,正在被淹地区跋涉的士兵要去和伞兵会合。而路边的情景则随着诺曼底战斗的进行越来越常见:德军和美军等的尸体。
D日傍晚,犹他海滩上的士兵望着滑翔机组飞过上空,前去支援仍被围困的伞兵部队。
诺曼底的登陆后的滩头情景。
希特勒第三帝国灭亡的开始。德国战俘正在奥马哈海滩吃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