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养心灵的大自然的东西 是帮助我们重拾美好的一种可能
“选择在哪里生活、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生而为人的自由,也是人类最大的权利之一。”1845年,28岁的梭罗搬到瓦尔登湖畔独自生活,过上了“一种更为高级、更具灵性的生活”。因为他坚信“荒野蕴藏着这个世界的救赎”。从自然中寻求平静,在与自然共情中安抚创伤,是全人类的共性。东方是审美主义,寄情山水,旁观且不具体介入。而西方人在审美之外,加入了科学眼光,细微地观察自然对象,以深度介入的方式加强生命体悟。自然如何治愈着人们的心灵?或许英国杰出的自然文学作家、博物学家理查德·梅比的新作《心向原野:自然如何治愈了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熟悉鸟类和植物的英国自然作家理查德·梅比,竟然抑郁过?没错。抑郁是一种病,科学上至今也没能完全说清其病理。那么,一位撰写过《免费食物》《描绘自然》《不列颠植物志》《吉尔伯特·怀特传》《杂草的故事》的博物学家,给人留下的是快乐的印象,怎么还会抑郁?事实上,梅比是在完成人生最困难的作品《不列颠植物志》、迎来事业巅峰之际,突然患上的抑郁症。对疾病,人到中年、历尽世事的他,还是陷入了惊慌失措。值得一提的是,《不列颠植物志》曾荣获大英图书奖等多项大奖。
在朋友的帮助之下,梅比搬到了英格兰的东安格利亚。广袤而灵动的原野给了他全新的视野和启迪,也唤醒了他被疾病尘封已久的对自然的热爱与激情。他住在橡木小屋中,与猫咪为伴,他远足、观鸟、探寻奇异的动植物,年过半百他结识了人生伴侣波莉,在爱人的鼓励下,他重新开始写作,万物在他眼中又鲜活起来,他摆脱了抑郁的困扰,重新投入自然的怀抱。他细心观察,尊重和敬畏每一个生命,思考着文化与自然的边界、人类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梅比的文字恰如威廉·布莱克的诗句所言“一沙见世界”。梅比的表达中充满了历史智慧和人生洞见,也有幽默感和包容力,充分展示了一个热爱自然、擅长观察、博闻强识的作家浓浓的人文情怀。带着这些特征,梅比写下了自己的自然观察笔记,也是半自传作品《心向原野》,把自己的“自救”过程和盘托出。对此,自然写作者欧阳婷就感叹道:“过去那个擅写树林、杂草背后的植物文化和自然历史的梅比,在这本书里坦陈他人生遭逢的困厄,抑郁症在中年突然袭来、财务危机、从熟悉的林地老宅跨城搬往遥远的沼泽地带定居,让我们看到了他内心感性、脆弱、柔软的一面。然而这本书里也不仅仅是个人自传式的书写,在与抑郁症苦苦的缠斗中,他也努力地走向自然,再度重新开启自己的观察和写作,也正是在对湿地生态系统的深入探索和了解、对那些野性而富有诗意的生灵的关切,以及对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荒野的价值和意义等问题的持续思考过程中,给他带来了启迪和支撑,抵御了焦虑,也重塑了他的新生活。抑郁症也许并不会彻底‘痊愈’,然而不断地走向自然,安放内心,是帮助我们走出泥沼的一种可能。而这,也许正是梭罗所说的‘荒野蕴藏着这个世界的救赎’这句话里蕴含的丰富而深刻的意义。”
梅比说:“疾病,是人类与自然交往的阴暗面。”于是,他走出舒适区,真正走进自然。《心向原野》最大的价值,就在于他以亲历者和实践者的方式,向我们描述了他向自然寻求治愈的全过程。那么,到底应该怎样融入大自然?首先肯定是找寻到自己想要的自然环境。梅比在书中写道:“起初,我几乎无暇关注周围的环境。这个农场的位置比较偏僻,常年潮湿,因生长着成片的帚石南和荆豆而得名。最初几天,我眼中的景象,可以用房地产经纪人的行话来完美概括:17世纪农舍、温馨宜居、半木质结构、原始风、木地板、九间房、作家和隐士的不二居所。我尚未走出最初的文化冲击,不过,我只关心自己在一楼的那间小屋,以及如何在短短两天之内,重拾我四十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走进我的小屋,仿佛走进了一片小森林。小屋的周围和两侧全是石化的橡树林,光秃秃的,泛着陈年白骨的色泽。屋内的地板用15厘米宽的橡木铺成,中间放着一张橡木桌。可以说,小屋里的橡木比外面的还要多。北面的窗户上有窗棂,是橡木做的,窗外是一大片坡地,绵延至韦弗尼河畔的柳树林和赤杨林。南面有一块甜菜地,坡度缓缓向上,直至山脊上的庄园树林。在树林与我的窗户之间,是一个带围墙的院子,里面种着一棵梨树,还有几株爱尔兰紫杉。鸟儿让整个院子活了起来,生命的气息从窗外扑面而来。雉鸡正在草坪上悠闲地散步。喂食器散落在草坪四处,还有的挂在梨树上,引得不少大斑啄木鸟径直飞来大啖坚果。一对红腹灰雀忽然从蔷薇花丛中现身,臀部的白毛格外惹眼,不时发出柔柔的叫声。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红腹灰雀了。这间小屋风景绝佳,对生存能力要求也很高,便是我将要入住的新居了。站在屋里,我回想起了拉斯金对红腹灰雀巢的夸奖。他曾欣赏过一个完全用铁线莲枝条编织的红腹灰雀巢,枯萎的花朵全部露在雀巢的外侧,像一个花纹复杂的哥特式圆盘,看起来十分雅致,透着古意,显然是为了美观而特意为之。拉斯金的评价是‘难以置信’。红腹灰雀筑巢,不是‘在神经纤维受到了生物电流的刺激之后,将收集来的铁线莲枝条进行简单机械地排列组合’。红腹灰雀并不是什么建筑家,但它却‘拥有获得幸福所必备的细腻情感、筑巢技术和艺术表现力’。抛开筑巢不谈,这些能力听起来也都是过好日子的前提条件。沉浸在橡木小屋的质朴气息中,我试着去感受其精巧的构思。可以说,小屋的‘花朵’也暴露在外侧,清晰可见。这相当于什么级别的巢穴,又是为什么物种准备的?屋里最引人注目的,当数横跨墙角的6根斜梁,形状像伸展开的树枝。每根斜梁的中段,都呈现10度左右的弯曲。我突然想到,这几根梁很可能来自于同一棵弯曲的橡树。伐木工在附近的橡树林里选中这棵树时,应该就已经想好将来要做房梁了。在距离弯曲处30厘米的地方,至少有三根斜梁上都有一个椭圆形的节疤,活像一张等高线地形图,又像是开了壳的牡蛎。斜梁是顺着木材的纹理切割的,因此看不出生长年轮,只有漩涡状的纵向纹路。越靠近木梁的边缘,纹路就越致密,说明这棵橡树是在干燥的环境中长成的。我把木屋想象成一枚气候化石,或许在400年前,理性时代方兴未艾之时,河谷的橡树林曾经历过一次大旱。在当今这个缺乏定论的时代,想象力依然能够帮助我们去理解这个世界。而我很庆幸,能够觅得这样一处栖身之所。”这样静谧的环境,是不是令人神往?
当然,寻到好的栖息环境后,还得要能识别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尽可能知道一些名字(知道名字不是目的,但极有用处),就像与人交朋友,总得认出对方。辨识,难易不好一概而论。但下功夫,加以训练,必有所得。本书的第四章是“命名之道”,梅比熟知英格兰东安格利亚的生物多样性,表现之一便是能够轻松叫出他遇见的各种“朋友”的名字。能叫出名字,代表着尊敬、了解和亲密。有了名字,才能描绘得地道、精准。名字未必只指拉丁学名,实际上包括各种名字,地方名、土名同样重要。比如,克莱尔把沫蝉称作“树先知”。再比如,在中国东北,人们把虎斑颈槽蛇叫作“野鸡脖子”。梅比列举了他在4月15日至18日每天看到了什么。注意,他用的多是具体的名字,如红隼、雀鹰、赤杨、旋木雀、野啤酒花、红醋栗、荨麻、白英、红尾鸲、毛脚燕、秃鼻乌鸦等。万物皆有名字,名字包含着巨量信息,亦是开门的钥匙。名字背后有故事。梅比与一些“中年老学究”能够把玩名字,欣赏并丰富命名之文化。热爱自然、理解自然,首先表现于能叫出几种鸟、虫子、野花的名字,进而品味各式各样的野趣。多少算够?每一类五十种或一百种起步吧!这有多难或多容易?只要开始尝试,一点都不难,停留在口头和书本,永远都是难题。梅比寻找虎眼万年青而不得的经历,每个博物者或许都有切身体会,但更多时候大家都能释然,随遇而安,遇到什么欣赏什么。那么,会不会失望?答案是:几乎从不失望。每一次,大自然都以我们未曾预期的方式,让我们养眼、获得超额满足。于是,出门时,经常不想太多,只想走进野地。实现期许了好久的某个愿望,可能没啥意思,好似完成任务一般;突如其来的邂逅,更令人激动、感恩。
梅比的书提出一个医学问题:现代人重访大自然,身心为何变得更健康?当然,与其他医疗实践一样,这是概率意义上的,不保证每一个体都奏效。当今文明,可以做到让人类免于饥饿,却没有让人放松神经。自然疗愈治疗的不是一般的穷困病,而是现代社会中人与自然“失配”的富贵病,是“节律失配”的新病、心病。回归自然,能让人经常回忆自己是谁,如何看待生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文化倡导者刘华杰就表示:“人来自大地(地球盖亚),而非火星。作为智人的一员,‘我’与世界是什么关系,应当是什么关系?梅比的书给出了一种可能性。这类作品并非强制读者接受也非强烈暗示这般生存(我称之‘博物生存’,我编了个英文词组living as a naturalist)独好,但无疑它靠谱地指出:这样也行。这种古老的生存方式或许对我们有启发。我可以负责任地讲,观察大自然,心情会变好,从而也有利于健康。”而著名作家阿来也肯定了《心向原野》的价值:“从自然中寻求平静,在与自然共情中安抚创伤,是全人类一种共性。但东方是审美主义的,寄情山水,旁观,而不具体观察和介入。西方人,审美之外,还加入科学眼光,具体而微地观察自然对象,以深度介入的方式加强生命体悟,从而发展出一种自然文学流派。《心向原野》就是这种文学方法的优秀结果。在观察中呈现自然之大美,也在这独特的生命力的感知与共鸣中疗愈了自己的身心,并以此实践了一种真正的环保主义。”(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