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农村老木匠的散文:乡土散文,老刀客
要说清我和老刀客的关系,有些绕。但为了便于读者理解,我不得不搬出骨头早已在黄土里变朽的叔叔——李银秀。李银秀是父亲的远房哥哥。论辈分,银秀虽为兄,但他的年龄要比父亲大得多,不然怎么会生一个与父亲年岁相差无几的儿子呢。跟年和父亲相差十岁不到,却要反过来叫父亲爸爸,如果按照村里一贯的叫法和称谓,他应该叫父亲几大大或者叔叔才是。不过叫爸爸只是表象,背地里他把父亲的名字挂在嘴边,叫得铛啷啷响。
跟年五岁那年,李银秀一命归西。父亲没告诉我过多的细节,只说跟年的长相把他大的皮剥上了,像得不剩啥。听了父亲的话,再见到跟年,就从他身上努力搜寻李银秀的影子,费了好大劲,想象的翅膀快累折了,脑海里仍然没建立起李银秀的形象。所幸,父亲的嫂子拖着油瓶改嫁老刀客,老刀客高大魁梧的身形,顶替了李银秀在我心目中的位子,节省了我无数脑细胞。
父亲的嫂子嫁给老刀客,跟年像嫁接在另一个木桩上的树苗,经历换苗,重新发芽,逐渐长大。虽然在老刀客家长大,但原来的姓氏却得以保留。同样,父亲未告诉跟年没有改姓的理由,尽管我很想知道。
跟年娘二婚,和老刀客一连生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随着跟年年纪增长,他越发感觉到自己像长在麦子地里的野燕麦,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刚刚成年不久,就把自己从这个家自行拔出,长在了离我家不远的地界上。可恨的是,他看中的那片宅基地,正好是我娘花费好大力气开垦的菜园子,娘一万个舍不得。但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老刀客是村里的队长呢。
为了替娘出气,我决定报复跟年和老刀客。就在新院落成、新房盖起来的时候,我叫上一群小伙伴,从窗户翻进去,在新房拉屎尿尿,一次又一次。直到有一天,跟年咧着嘴在村巷大哭,我便停止报复。从而我发现,原来大男人哭起来那般难看。
父亲这辈人,名字里都有个"秀"字,就我知道的村里就有四个。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人数绝不止这几个,父亲的堂兄堂弟们,多数早亡。我一直困惑于他们为何而死,可是直到父亲五十岁去世,都没有告诉我原因。父亲读高小时,忽然有一天意识到名字里"秀"字像个魔咒,不然怎么会早死的早死,活着的不是侏儒就是说话结巴的傻子。他自所主张,果断将"秀"字去掉,改成"福"。从父亲改名字判断,他曾经对生活满怀期待、充满希望,但从他生前遭受的洋罪和五十岁就去世来说,他改的名字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好运。我为父亲极度惋惜。
老刀客是妖号。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妖号?得从他的职业说起。他是村里最早的牛贩子,也是最早的生意人,附近的村镇、县城、城里的牲口市场,没有他不熟悉的。他出门带的东西不多,一把刀,半截木棍,足矣,连个装干粮的布兜也不带,难道不饿吗?他自有绝招,就是装可怜,向沿途的村民乞讨。带木棍是为了赶牛,那带刀子干什么用?给赶不到集市上的病牛或误食农药的牛放血、剥皮。低价收回来的牛,如果能补上一刀,放掉血,卖相会好看许多,从而卖个高价,这样一出一进,他能多赚一些。这就是老刀客的由来,不过这是其一。还有比这更失笑的。
据村里老年人说,老刀客在家里抽烟舍不得用自家洋火,叼着烟锅挨家挨户借火,久而久之,邻居们打推辞不借,他就来到村里牙长的街道上守株待兔,等有吸烟人经过。有一次被村长看见,当着街道闲游人的面,让他去儿媳妇的炕眼门点烟。那时候,跟年已经在新院结婚,二儿子尚未娶妻,不知老刀客没意识到村长在戏耍他,还是意识到了故意做给众人看,就真格叼着烟锅,走了大半个村,来到大儿媳的炕眼门前点烟。巧逢跟年两口子在屋内干好事,老刀客烟瘾犯了,管不了那么多,朝冒烟的炕眼门弯下腰去,由于吸得太猛,被呛到了,连连咳嗽。惊动了炕上两个正在翻云覆雨的人。跟年光着身子把头从窗口探出来,父子目光相遇,尴尬至极。
事情过去多年,老刀客听儿媳妇墙根的事依旧在村里流传。谣传者说,儿媳妇臊得多年不敢和老阿公正脸相见。
给儿媳妇炕眼门前点烟我相信,至于后面的一部分,杜撰的成分多一些,我始终持怀疑态度。
苏台是个花户庄,有一半是饥荒年代从外地逃来的,那时节的苏台和起初的马孔多类似,不多的几乎人家依山而居,两条小溪小蛇一般环绕着村庄,村里只有一条蚯蚓似的小路,有气无力匍匐在灌木丛,村子不像村子,更像迷失在荆棘里的小兽,惶恐而急切。
老刀客拽着母亲的后衣襟逃荒到此。砍倒几棵屋檐高的酸刺,在腾出的空地上搭起一座茅庵,便成了老刀客赖以生存的家。
关于老刀客的"前世",是思绪游离的姑姑告诉我的,那时候父亲去世已十年有余,老刀客除了在家吃饭,整日在阳光充足的墙角下昏昏欲睡,好像在享用告别前的晚宴,再贪婪,也只能浅尝辄止而已,他已经用意念敲打过无数遍死亡之门,就差最后一哆嗦了。一些曾被他伤害过的人,在没人湾湾里不知诅咒过多少回了,"他咋还不死"!
老刀客凭借自己身板,农业合作社时期任队长,利用职务,多少人挨过他鞭子,别人在地里散粪、种粮食,他拿着鞭子当监工,稍不留意,腿弯子就会留下鞭子抽打过的印迹。有个地主家的儿子,常被老刀客欺负。有一次,老刀客背搭手走在地头,鞭梢缠在鞭把上,像驴臭弓那样横着别在身后,然后用两只臂弯牢牢牵制,从侧面看,和一头驮着重物爬坡的驴没有两样,当他走过蹲在地上锄草的地主儿子身边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放了一长串响屁。这让地主儿子想起生产队养的那头草驴来,没憋住笑出了声。接着就招来一顿鞭子伺候,他嫌地主儿子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
老刀客没用鞭梢,用的是鞭把,每一下都打在脚踝和小腿上,地主儿子疼得哇哇叫,平时和地主儿子关系要好的父亲上前劝架,不料也挨了一顿瞎打。父亲没有忍让,操起没人用的锄头,向老刀客头上挖去,得亏后面有人把父亲抱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老刀客从此给父亲记下一笔,常穿小鞋,一次招建筑工人,一次招煤矿工人,他在推荐语录里均未给父亲写好评。尽管老刀客娶了父亲远房嫂子,但他专眼无情,毫不顾忌这微不足道的情分。
父亲的嫂子嫁给老刀客,落下脱肛的毛病,不能干重活,像酵子盆一样常年半躬半跪坐在炕上。老刀客支使二儿子常来请当赤脚医生的父亲,去给脱肛的嫂子看病。很少跟父亲出诊的我,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撵着父亲去了老刀客家一趟,跨进老刀客家房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满屋子飘着难闻的气味,比夏天猪圈里飘出的气味还酸臭。见父亲给躬身在炕的"嫂子"看病,我偷偷溜了出来。
从娘口中得知,老刀客家的气味来自"嫂子"的身体。打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老刀客家。直到脱肛的人去世,我的脑海中始终保留着她在蹲在炕头的样子。
老刀客老婆去世,请娘去做饭。娘烩的萝卜菜在村里出了名的香,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大事,娘都躲不过。换做别人,我可能会随娘去蹭点吃喝,虽然娘不肯带我,我去了,主家也会"招待"我,而且不忘多舀几片五花肉。但是老刀客家我没去,也没打算去。犹记得他家里气味,五花肉也不香了。
那时节,我已少年。常在村巷玩耍,深夜才回家。
老刀客老婆在初冬去世,埋葬于村东头阳坡洼,离我家不远,出门,抬头,就能望见插在新坟上的引魂幡,寒风里摇曳。刚埋葬的那个初冬,引魂幡困扰了我很久,每晚回家,我都是跑着冲进家门的。一场雪掩盖了引魂幡带来的恐惧,过不了几天,太阳一晒,雪很快融化,引魂幡又显眼地出现。
下葬完的第三天,我依旧玩到深夜,刚跑到家门口,就听见老太太沉闷的哭声,有前音没后音,连哭了三声,而且是由近及远。我踹开娘睡觉的厨房门,发疯似的钻进娘怀里,以至于没来及关门。那晚,不仅娘听见了老刀客死去老婆的哭腔,住在村东头的人都听到了。娘告诉我,有冤屈的鬼才哭。可不是吗,老刀客从来没拿她当人看,她是被饿死的,有邻居亲眼所见,老刀客老婆跪在炕头抓着吃自己的排泄物,老刀客不给她饭吃,也不让儿女给,谁给就打谁。
上学时老师教育我们,世上根本没有鬼,三年级语文课本里有篇《踢鬼的故事》告诉我,信鬼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连续几天,村里人在议论鬼,说鬼在人面前叫唤是听不见的,只有在它远离我们时,才能听得真切。听到这里,我回想了一遍那晚的经历,我听到的第三声不太清晰的哭腔,难道它已经离我很近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没有看见鬼的影子,难道鬼也怕人?
管它呢,隔了一天,我继续出去玩,照样深夜回家。为什么第二天夜里没去?因为娘阻拦不让去,平时不怎么管我的父亲那天也发话了,说我越大越成个"犟怂"了。碍于父亲威严,没有出去。那晚躺在炕上,很难入睡,试图再次听听鬼的叫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没听到。是关在马厩里的公鸡打鸣声,叫醒了我,天已大亮。
我要听的鬼哭声,从此再没听到,但村里人有关鬼的传说,我却记住了,每晚回家,我都要留意附近的墙角下或大树背后,有没有藏着鬼,终是一无所获。
老刀客为了驱除心魔,在闹鬼的第四天,也就是头七,傍晚时分,风声凄厉,他请来阴阳,在坟头敲敲打打,叮呤咣啷念到天黑。冬天的晚风,把阴阳念经的声音吹刮到村里,比鬼哭更瘆人。
有那么一阵,"炸金花"在村里盛行,摊场设在跟年家,有时候设三四个,老中青各一摊,前来围观的大人娃娃爬满了窗台,闹得家里乌烟瘴气。以纸烟为赌资,每个参与其中的人,摘下帽子,放在大腿上,帽窠囊里盛满零散的纸烟,你赢来,他再赢走,反反复复中,纸烟一头的烟末已经掉落,剩下干瘪的纸张,更甚者,有些纸烟上已经涂上了黑黑的一层污垢。跟年的两个儿子早跟着爸爸学会"炸金花"的奥秘,每当跟年上场时,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围坐在跟年两侧,时不时给跟年建议,蒙,起,翻,跟等专用名词,两个儿子记得比乘法口诀还熟。
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跟年媳妇气得回娘家躲清闲,怎奈父母双亡得早,哥哥酒后死在炕头,嫂子又招来新的男人,这样的娘家,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落寞地回来,拿上一根麻绳,打算在村外找个歪脖树了却此生,头套进绑好的绳圈,脑子忽然灵醒,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太不值得。于是哭哭啼啼找到老刀客诉苦,这是继老刀客听墙根后她首次走进老阿公家门。老刀客见儿媳妇要抹脖上吊,气不打一处来,手提刀子,气呼呼走进跟年家。
众人见老刀客手执刀子,纷纷逃窜,有的连鞋也没顾上穿,光着脚丫子跑了。跟年以为这位后爹不会拿他怎么样,只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哪成想老刀客来真的,刀子端直扎向跟年大腿。跟年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幸亏刀子很久没用,像老刀客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变老,没伤到筋骨,跟年却拄着闩门棍一个冬天跳出跳进。
跟年不再玩牌,却把老刀客恨到骨子里。
老不死的,下死手哩!
从今往后,跟年不再蹬老刀客家门,有个节令啥的,媳妇指拨两个儿子拎着礼品去看望爷爷。
我二十三岁那年夏天,家乡开始移民搬迁。搬到陌生的村庄,老刀客和我成了邻居,在老家不怎么往来的两家人,没想到在别处有了交集。初到新搬迁的地方,说是村子,其实就是在沙漠里新建了七百座砖瓦房,一座房代表一户人家,由于刚刚开发,村子里一无所有,没有水电,没有柏油马路,没有通往镇上的公交,村里人仅靠两辆蹦蹦车出行。其中一辆蹦蹦车,就是老刀客儿子的,去一回镇上,来回车费八元。那时节,父亲胃病在慢慢恶化,隔三岔五,要去镇上看病买药,父亲每次搭老刀客儿子的车,他都不收钱,此举令父亲颇为不安。活了五十岁,从没占过别人便宜,况且现在占的还是老刀客的便宜,怎能让人心安。
说来也怪,老刀客家做什么好吃的,不忘端给父亲一碗,哪怕一碗黄米粥,父亲都吃得及其香甜。得病时的父亲像个孩子,看见别人家的啥饭都香,同样两颗煮洋芋也不例外。父亲贪恋别人家饭菜的行为,让我和娘很难堪,娘几次建议,"想吃什么跟我们说",父亲嘴上答应,但看见邻居家的饭菜,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不放。
搬迁到别处,老刀客像变了个人,常和父亲坐在一起拉家常,在老家,他两可是挑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父亲抽不惯旱烟,老刀客抽不惯纸烟,于是两人时常推来让去,很是客气。
父亲胃病急剧恶化,转化成食道癌。初冬去世。虽然我已成年,但稚嫩的肩膀还不足以挑起家庭的大梁,尤其面对父亲突然离世,我不知所措。幸好有老刀客帮忙,我心里才踏实了一些,救尸,落草,设灵堂,请阴阳,都是在老刀客的指挥参与下顺利完成的。
木匠给父亲打棺材时,我和老刀客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吵了一架。原因是有位木匠没经老刀客同意,顺手从两家院子交界处拿了两块老刀客家的红砖,垫在改好的木板下。那些砖头是用来开春码院墙的。我家没有砖头,箍坟的砖直接拉坟上去了。老刀客是心细人,他立马发现自家砖码子上出现一个豁口,低头一看,两块砖被压在做棺材的木板下。他不乐意了,找木匠理论。
老家有个规矩,给亡人用过的东西,再不能给人用。他理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木匠一声不吭用了他的砖,万一没被发现,到时候砌到院墙上,那可怎么办,这是农村人大忌!
木匠和我们同村,但并不是老家人,不知我们有这习俗。
我当时理解错了,以为老刀客见父亲去世,我还不起两块砖似的,头上戴着孝跑出灵堂,让老刀客先别急,等父亲下葬后我还他十块一百块砖。老刀客一听,大为火光。
"你这娃娃咋说话呢,我缺你两块砖吗?"
父亲去世,我有些毛躁。老刀客嗓门提高八度,我也不甘示弱,和他争执起来。他恼怒之下,撇下主事的"总管"不当了,甩手走了。
有人说我年轻气盛,有人说我没大没小,不知轻重。
葬完父亲,烧了头七纸,我去了别处打工。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家乡。忙于工作,很少回家,也就和邻居们断了往来,包括老刀客。偶尔回趟家,发现蹲在大门前的老刀客一次比一次衰老,如果我不说话,他甚至分不清我是谁。听见声音,他才如梦初醒,显出高兴的样子,问我成家没,干什么工作,有没有孩子,孩子几岁了,家里都好着吗?他好像忘了当初我对他的冒犯,接过我递上去的烟,吸得忘我,然后沉醉于幽深的岁月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个夏日的午后,妇女们都去采摘枸杞赚钱去了,村巷里及其安静,我在没有加热的土炕上睡得五迷三道,忽然铁大门哗啦被推开了,我以为是娘回来了,准备接着睡。有人唤我小名,是老刀客的声音。
他手里拿一本绿色存折,说她眼睛花了,分不清是不是打退耕还林款的折子,让我帮忙看一下。打开折子,上面显示的钱数吓我一跳,我以为自己自己刚睡起来,眼睛迷糊看错了,又看了一遍,没错,千真万确是七位数,有一百二十多万。苍了个天!人都晓得老刀客家有存款,没想到如此之多。这不是他想找的存折。
他说明意图,最近眼花的厉害,想买眼药水,苦于手头没钱,儿子和孙子都不在跟前,儿媳妇又要操心几亩玉米,叼空去干点零活,以添补家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刀客一家过日子非常节俭,儿媳妇也是个挖家鬼(指过日子扎实的人)。他想拿老家打退耕还林款的存折,去五里外的信用社取钱,没想到拿错了存折,还一不小心露了家底。
听了我的话,他要折回去继续找,刚走出我家大门,迎面碰上我家对门的一个表嫂,刚午睡起来,要来村巷透透气,伸个懒腰。她可是出了名的长舌妇。她要着看了老刀客的存折。
半天不到,全巷子人知道老刀客家有数目惊人的存款,两天不到,全村人都知道了。
儿媳妇怪老阿公乱翻东西,把家里所有能上锁的箱子、柜子全都上了锁。引起老刀客不满,说把他当贼娃子防,还骂骂咧咧,"要不是我这个老鳖山,你能有这些存款!"于是两人争吵了一番。
我女儿出生那年,为了让娘伺候月子,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这一来就是一年。一年后再回去,我家新分的四亩土地,被左右邻居瓜分去一半,其中最过分的要数跟年,他家上地头和我家下地头相连,以土埂为交界。他见我常年不回家,以为娘不在意,直接铲平原来的土埂,把新筑的土埂向前挪移了十米,十米是什么概念?粗略计算,我家地宽度为二十五米,这样就平白无故少了二百多平米。
对种了一辈子土地的娘来说,她怎么会舍弃属于自己的土地。于是和叫她婶婶的跟年,展开了一场土地争夺战。闹到村委会,新上任的支书以自己刚接管为由,不予理睬。老刀客看不下去儿子的做法,便找跟年理论,被骂了个鬼吹灯。
吃了闭门羹的老刀客找到娘,一通抱怨和谩骂:"李银秀咋养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儿!"顺带着又把和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老婆翻出来,羞辱了一遍。
为这块地,娘给我好多次电话,催我回去,因为工作等原因没能回去。两年后再回去处理,跟年已患上肝硬化,去省城住院了,大门紧锁,院子里野草疯长。
第二年夏天,跟年吐过半脸盆黑血块后,眯上了双眼,胸脯不再有起伏。两个儿子为了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失了人命。司法介入,才勉强调停。不再打仗弟兄俩,冷静下来,谁也不愿意在村里住,双双进城打工去了。
一个新盖起来的农家小院,从此没落。我每回去一趟,跟年家没人住的房脊梁就玩下去一些,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驼着背走向岁月深处。
三年前,老刀客突然卧炕不起,一连昏迷了三天。第三天深夜猛然醒来,把守在炕头的儿子叫醒,安顿了后事:他死前不能睡在套间里面,得早些挪到外面大床上,人死后不能出两道门;村子附近的荒原不允许埋人,他早已看好了公墓,两千元定金已付,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名片,交给儿子,原来是公墓工作人员留下的。
当天夜里,老刀客嚷嚷着要喝豆浆,儿媳妇在厨房打好豆浆,端来时,人已没气了。
上个礼拜,娘发语音说腿疼,我便买了她常吃的西药,匆匆送回家。正赶上老刀客烧三年纸,前面邻居家院里热闹非凡,炮仗震天。想起老刀客活着时的点点滴滴,心里颇不是滋味。遂写下这篇文,以祭老刀客在天之灵。
可惜,再没有人在我家大门前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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